少年行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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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其二】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其三】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其四】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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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其一】 新丰美酒一斗价值十千钱,出没五陵的游侠多是少年。 相逢时意气投合为君痛饮,骏马就拴在酒楼下垂柳边。 【其二】 才从军便作汉朝的羽林郎,一开始就随将军鏖战渔阳。 谁知道不能去边关的痛苦,纵然战死还留下侠骨芬芳。 【其三】 一个人就能拉开两张雕弓,敌骑千重全都不放在眼中。 偏坐金鞍上从容调好羽箭,不停地射去敌酋无法逃生。 【其四】 朝廷君臣庆功大宴方告终,高高坐在云台上谈论战功。 天子亲临殿栏赐予列侯印,将军佩着印绶走出明光宫。

注释

新丰: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东北,盛产美酒。 斗十千:指美酒名贵,价值万贯。 咸阳:本指战国时秦国的都城咸阳,著名勇士荆轲、秦舞阳都到过此地。汉时曾徙豪侠于咸阳。这里用来代指唐朝都城长安。 羽林郎:汉代禁卫军官名,无定员,掌宿卫侍从,常以六郡世家大族子弟充任。后来一直沿用到隋唐时期。 骠骑:指霍去病,曾任骠骑将军。渔阳:古幽州,今河北蓟县一带,汉时与匈奴经常接战的地方。 苦:一作「死」。 擘:一作「臂」,张,分开。。 雕弧:饰有雕画的良弓。 重:一作「群」。 白羽:指箭,尾部饰有白色羽翎。 五单于:原指汉宣帝时匈奴内乱争立的五个首领。汉宣帝时,匈奴内乱,自相残杀,诸王自立分而为五。这里比喻骚扰边境的少数民族诸王。 欢宴:指庆功大宴。 云台:东汉洛阳宫中的座台,明帝时,曾将邓仲华等二十八个开国功臣的像画在台上,史称「云台二十八将」。 轩:殿前栏槛。 明光宫:汉宫名,汉武帝太初四年(西元前一〇一年)秋建。

这四首诗从不同的侧面描写了一群急人之难、豪侠任气的少年英雄,对游侠意气进行了热烈的礼赞,表现出盛唐社会游侠少年踔厉风发的精神面貌、生活道路和成长过程。组诗每一首都各自独立,各尽其妙,又可以合而观之,构成一组结构完整而严密的诗章。这组诗歌表现了王摩诘早年诗歌创作的雄浑劲健的风格和浪漫气息,同时从中也可以看出年轻时王摩诘的政治抱负和理想,显示出强烈的英雄主义色彩。

赏析

第一首诗,写侠少的欢聚痛饮。诗开头便以「美酒」领起,因为豪饮酣醉自来被认为是英雄本色,所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李太白《侠客行》)饮酒在当时因能激发意气而被视作胜事。「斗十千」语出曹子建《名都篇》:「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按李太白也有《将进酒》诗云:「昔时陈王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此诗意近李诗,不仅极言酒之珍美,而且还借前人的用语写出慷慨好客、纵情欢乐的盛况。盖游侠之饮原非独酌遣闷,其倜傥意气正在大会宾客之际才得以充分的表现。第二句言「咸阳游侠」,乃以京都侠少为其代表。游侠人物大多出身于都市的闾里市井之中,故太史公在《史记·游侠列传》里径直称之为「闾里之侠」,咸阳为秦的国都,则京邑为游侠的渊薮也不言自明,这里不过是举其佼佼者以概全体。诗的前两句以「新丰美酒」烘染在前,「咸阳游侠」出场在后,而「多少年」则为全篇之纲。诗的后二句更进一层,写出侠少重友情厚交谊的作风。即便是邂逅相逢的陌路人,杯酒之间便能成为意气相倾的知己,所谓「论交从优孟,买醉入新丰」(李太白《结客少年场行》)、「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岑嘉州《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正表现了他们同声相应的热情。因此,在他们开怀畅饮的豪爽风度中,还渗透着为朋友倾情倒意,肝胆相照的人情美。酒如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率真坦荡的人生态度。诗为人物写照,最后却宕开去以景语收束。诗人撇开楼里的场面,转而从楼外的景象落笔,其实写外景还是为内景服务的。末句中的「高楼」不仅和首句呼应,暗示了人物的豪纵气派,而且以其卓然挺立的雄姿一扫鄙陋猥琐之态;「系马垂柳」则以骏马和杨柳的意象,衬托出少年游侠富有青春气息的俊爽风致。有此一笔,使情景历历如绘,遂在表现人物豪宕气概的同时,又显得蕴藉有致。全诗用笔的跳荡灵动,也是和少年奔放不羁的性格神采相吻合的。 第二首诗,写游侠的出征边塞。这首诗里所说的「仕汉」「骠骑」,以及下面两首诗里出现的「五单于」「汉家君臣」等,都是借汉事喻唐,这在唐诗中几乎是习闻熟见的惯例。这里说少年委身事君,入仕之初便担任了羽林郎的职务。由于羽林郎宿仗卫内、亲近帷幄,地位十分重要,故非一般等闲之辈可以入选。《后汉书·地理志》云:「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由此即可见一斑。骠骑指武帝时的名将霍去病,曾多次统率大军反击匈奴侵扰,战功显赫。少年报国心切,一心想效功当世,一旦国家有事,便毫不犹豫地随军出征。边关是遥远荒寒的,沙场的搏杀更是出生入死,而主人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为国献身的精神,和曹子建的《白马篇》里「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少年英雄是一脉相承的。所不同的是,曹诗通篇是用第三人称的视角来加以客观的描述和赞颂,这里却借少年自己的口吻直抒胸臆:第三句以自诘的口气反挑,使文势陡起波澜,末句则以斩截之语收束,而「孰」「不」「纵」「犹」等虚词的连用,又在接二连三的转折中不断加强语气,活脱地传达出少年从容朱毅的神情和义无返顾的决心。这种借顿挫的用笔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的手法,不仅很有力度,而且进一步深化了游侠「意气」的内涵。 第三首诗,写少年的勇武杀敌。诗人将主人公置于孤危险恶的战争情势之中。「虏骑千重」指敌人大军压境,形成包围之势;「众敌酋倾巢出动,来势汹汹,企图以优势兵力取胜。而少年以「一身」对「千重」之敌,竟能左右驰突于敌阵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且能擒贼先擒王,将凶蛮剽悍的敌酋「纷纷射杀」,其过人的胆略和武艺已分明可见。这里把少年写成孤胆英雄,意在突出他的勇冠三军、战功卓著。诗的一、三两句,以特写镜头为少年英武矫健的身姿写照:「擘两雕弧」言其多力善射,能左右开弓;「偏坐金鞍」言其鞍马功夫娴熟,能在疾驰的马背上自如地变换各种姿势;「调白羽」则是善于在运动中瞄准目标,箭无虚发。二、四两句,从对方着笔来反衬少年的艺高胆大。敌我双方的力量愈是悬殊,也就愈能表现主人公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而这种气概,又正来自于其置生死于度外的献身精神。这样,这首诗就和上一首彼此呼应,并为下一首写功高不赏张本。诗中所出现的雕弧、金鞍和白羽,均是以着色之笔略加点染,本来是爱其人而及其物,这里的物又为人增色,人与物原不妨是互相辉映、相得益彰的。盛唐诗人每喜表现尚武精神,如李太白自称「弯弓绿弦开,满月不惮坚。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杜少陵自述「射飞曾纵鞚,引臂落鹙鸧。」(《壮游》)王摩诘则称赞他的一位族弟说:「读书复骑射,带剑游淮阴……席帆聊问罪,卉服尽成擒。」(《送从弟蕃游淮南》)等等。这些都可看作是诗中理想形象的现实依据。 第四首诗,写游侠的功成无赏。上一首诗既已写到少年游侠的勇却群敌,那么这一首写朝廷论功行赏,他也理应是受奖的主角了。诗的前三句,极写庆功仪式的隆重和气氛的热烈:君臣欢宴、雲臺论功、天子临轩、封侯赐爵,正当期待中的主角出场时,领赏者却突然变成了「将军」。这里的「将军」和第二首「初随骠骑战渔阳」里的「骠骑」当是一人,指军中的主帅。「将军佩出明光宫」,也即李太白《塞下曲》其三所云:「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意谓受皇帝宠信的权贵坐享其成而血战的勇士反遭冷落。诗以烘云托月的手法反复渲染,到头来却翻作他人;而活跃在前三首诗里的主角被悄无声息地推到了局外。这种欲抑故扬的艺术处理,使诗中的不平之鸣得以强有力的表现,这里再加申说反而是多余的了。 王维的《少年行四首》,以浪漫的笔调讴歌了豪荡使气、舍身报国、崇尚事功和功成不居的任侠精神,表现出强烈的英雄主义色彩。他笔下的少年游侠形象,和盛唐其他诗人创造的形象一样,实际上是时代理想的人格化写照。这四首绝句独自成篇,各有侧重,但又蝉联而下,互相补充和照应。用笔或实或虚,或显或隐,舒捲自如,不拘一格,成功地谱写了一支朝气蓬勃、富有青春旋律的进行曲。
王维

王维

王维,字摩诘,汉族,河东蒲州(今山西运城)人,祖籍山西祁县,唐朝诗人,有“诗佛”之称。开元九年(721年)中进士,任太乐丞。王维是盛唐诗人的代表,今存诗400余首,重要诗作有“相思”“山居秋暝”等。王维精通佛学,受禅宗影响很大。佛教有一部《维摩诘经》,是王维名和字的由来。王维诗书画都很有名,非常多才多艺,音乐也很精通。与孟浩然合称“王孟”。 ► 396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