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蕴藉,不减酴醾。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拼音
译文
长夜里,虽然放下了帘幕,小楼上依旧寒气逼人。可恨那萧萧飒飒的无情风雨,在夜里摧残着如玉的白菊。看那白菊,不似杨贵妃的微红醉脸,也不似孙寿的娇柔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他们的行径都不能拿来与白菊相比。细细看着,屈原和陶令,孤傲高洁的品性正与白菊相宜。微风吹起,白菊的清香蕴藉,丝毫不亚于淡雅的荼蘼。
秋天将尽,白菊愈發显得雪清玉瘦,似向人流露出它无限依恋的惜别情怀。你看它似忧愁凝聚,在汉皋解佩;似泪洒于纨扇题诗。有时是明月清风,有时是浓雾秋雨,老天让白菊在日益憔悴中度尽芳姿。我纵然爱惜,但不知从此还能将它留下多少时候。唉!世人如果都晓得爱护、欣赏,又何须再去追忆、强调屈原和陶渊明的爱菊呢?
注释
多丽:词牌名,一名《鸭头绿》,一名《陇头泉》,一百三十九字。此词是《漱玉词》中最长的一首。
潇潇:疾厉的风雨声。一作「萧萧」。
琼肌:指花瓣像玉一般的白菊。
贵妃醉脸:唐李浚《松窗杂录》记载,中书舍人李正封有咏牡丹花诗云:「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唐明皇很欣赏这两句诗,笑着对他的爱妃杨玉环说:「妆镜台前,宜饮以一紫金盏酒,则正封之诗见矣。」此句意谓:杨贵妃醉酒以後的脸蛋儿,就像李正封诗中的牡丹花那样娇艳动人。
孙寿愁眉:《後汉书·梁冀传》:「妻孙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
韩令偷香:韩令,指韩寿。《晋书·贾充传》谓:韩寿本是贾充的属官,美姿容,被贾充女贾午看中,韩逾墙与午私通,午以晋武帝赐充奇香赠韩寿,充發觉後即以女嫁韩。
徐娘傅粉:徐娘,指梁元帝的妃子徐昭佩。《南史·梁元帝徐妃传》:「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去。」傅粉:此处当指徐妃「为半面妆」之故实。一说傅粉指何晏之事。《三国志·曹爽传》注引《魏略》称何晏「美姿仪,面至白,平日喜修饰,粉白不去手」,人称「傅粉何郎」。
看取:看着。取,语助词。
屈平:屈原的名,字原,又自名正则,字灵均。
陶令:指陶渊明,一名潜,字元亮,曾任彭泽令。
蕴藉(yùnjiè):宽和有涵容。
酴醾(túmí):即荼蘼,花名,初夏开白色花。
秋阑:秋深。
瘦:一作「度」。
汉皋(gāo)解佩:《太平御览·卷八〇三》引《列仙传》云:「郑交甫将往楚,道之汉皋台下,有二女,佩两珠,大如荆鸡卵。交甫与之言,曰:『欲子之佩。』二女解与之。既行返顾,二女不见,佩亦失矣。」此处当指男子有外遇。汉皋,山名,在今湖北襄阳西北;佩,古人衣带上的玉饰。
纨(wán)扇题诗:纨扇,细绢制成的团扇。班彪之姑班婕妤,有才情,初得汉成帝宠爱,後为赵飞燕所谮,退处东宫。相传曾作《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發。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这种被弃女子的慨叹,称为婕妤之叹或婕妤之悲。
泽畔东篱:指代屈原、陶潜二位爱菊的诗人。
赏析
在李清照的词中,「花」是出现得最多的意象。她笔下的花,不仅有人的情志,如「宠柳娇花」(《念奴娇·萧条庭院》),「梅心惊破」(《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而且有眉、腮,如「柳眼梅腮」(《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有肌骨,如「玉骨冰肌」(《瑞鹧鸪·双银杏》);因而也有肥瘦,如「绿肥红瘦」(《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菊花纤细,这里就用「揉损琼肌」来描写菊花的纤纤玉骨。然後进一步用四个历史人物来作类比反衬。贵妃醉脸,是对牡丹的比喻。李正封《咏牡丹》有「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唐玄宗认为可比杨妃醉酒(见《松窗杂录》)。作者通过铺陈贵妃、孙寿、韩令、徐娘等典故,来说明白菊既不似杨妃之富贵丰腴,更不似孙寿之妖娆作态。其香幽远,不似韩寿之香异味袭人;其色莹白,不似徐娘之白,傅粉争妍。她是屈子所餐,陶潜所采。屈原《离骚》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陶渊明《饮酒》之五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细赏此花,如对直臣高士,香淡风微,清芬酝藉,不减于酴釄。酴釄,即荼蘼花,花黄如酒,开于春末。
後阕续写,用一「渐」字表示时间推移,秋阑菊悴。「雪清玉瘦」呼应「揉损琼肌」,紧扣白菊在风雨中挣扎自立从开到谢的神态。这里不说人对残菊的依恋,反说菊愁凝泪洒,依依惜别。用班婕妤「汉皋解佩」的典故,以「秋扇见捐」自喻。这两个典说的都是得而復失、爱而遭弃的失落、捐弃的悲哀。怅惘之情,融入朗月清风,浓烟暗雨之中,又通过这既清朗、又迷离的境界具象化。同时,它又暗示了,菊既不同流俗,就只能在此清幽高洁,又迷蒙暗淡之境中任芳姿憔悴。
词人不胜惜花、自惜之情,倒折出纵使怜爱之极,亦不能留花片时。情不能堪处,忽宕开作旷达语:只要人情自适其适,应时菊赏,且休忆他屈子忠贞,行吟泽畔;陶潜放逸,采菊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