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赋

三国 ⋅ 曹植

嘉仪氏之造思，亮兹美之独珍。
仰酒旗之景曜，协嘉号于天辰。
穆公酣而兴霸，汉祖醉而蛇分。
穆生以醴而辞楚，侯赢感爵而轻身。
谅千鍾之可慕，何百觚之足云？
其味亮升，久载休名。
其味有宜城醪醴，苍梧缥青。
或秋藏冬发，或春酝夏成。
或云沸潮涌，或素蚁浮萍。
尔乃王孙公子，游侠翱翔，
将承欢以接意，会陵云之朱堂。
献酬交错，宴笑无方。
于是饮者并醉，纵横喧哗。
或扬袂屡舞，或扣剑清歌；
或颦蹴辞觞，或奋爵横飞；
或叹骊驹既驾，或称朝露未晞。
于斯时也，质者或文，刚者或仁。
卑者忘贱，窭者忘贫。
和睚眦之宿憾，虽怨仇其必亲。
于是矫俗先生闻之而叹曰：
“噫！夫言何容易！此乃淫荒之源，非作者之事。
若耽于觞酌，流情纵逸，先王所禁，君子所斥。”

译文

扬雄《酒赋》：扬雄（公元前53年～公元18年）西汉官吏、学者。字子云，汉族，西汉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郫县友爱镇）人。少好学，为人口吃，博览群书，西汉著名辞赋家。年四十祤，始游京师，以文见召，奏《甘泉》、《河东》等赋。成帝时任给事黄门郎。王莽时任大夫。校书天禄阁。有《太玄》、《法言》、《方言》、《训纂篇》。《酒赋》是扬雄的辞赋作品之一，今尚存，但残缺不全，见于《艺文类聚》等古籍。
瑰玮：也作“瑰伟”。
戏而不雅：文辞戏谑而不庄重典雅。
终始：从开头到结局；事物发生演变的全过程。
嘉：赞美，称道、颂扬事物的美好。
仪氏：即仪狄，相传是夏禹时发明酿酒术的人。
造思：创意，这里指酒的发明。
亮：的确、相信。
兹美，指美酒。兹，这个。
独珍：特别珍贵。珍，珍贵、宝贵。
酒旗：星座名。在轩辕星南。晋·葛洪《抱朴子·酒诫》：“盖闻昊天表酒旗之宿，坤灵挺空桑之化。”《晋书·天文志上》：“轩辕右角南三星曰酒旗。酒官之旗也。主宴飨饮食。五星守酒旗，天下大哺。””
景曜：亦作“景燿”。景，光影。《文选·张衡》：“饰华榱与璧璫，流景曜之韡晔。”李善注：“景，光也。”
光芒；光彩照耀。《后汉书·皇后纪上·和熹邓皇后》：“宜令史官著《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燿，勒勋金石，县之日月，摅之罔极。”谓酒上承着酒旗星的光辉照耀。
协：共同合作，和洽。《说文》：“协，众之同和也。”
嘉号：美名，好名声。
天辰：天上的星辰，指酒旗星。
穆公：秦穆公（？—公元前621年），名任好，春秋时秦国国君、公元前659年即位后，致力于开拓疆土，曾独霸西戎，益地千里，为春秋五霸之一。
汉祖：汉高祖刘邦（公元前256年—公元前195年6月1日），字季（一说原名季），沛郡丰邑中阳里（今江苏丰县）人，汉族。出身平民阶级，秦朝时曾担任泗水亭长，起兵于沛（今江苏沛县），称沛公。秦亡后被封为汉王。后于楚汉战争中打败西楚霸王项羽，成为汉朝（西汉）开国皇帝，庙号为高祖，汉景帝时改为太祖，自汉武帝时期司马迁开始，多以最初的庙号“高祖”称之，谥号为高皇帝，所以史称汉高祖、太祖高皇帝或汉高帝。他对汉民族的统一、中国的统一强大，汉文化的保护发扬有决定性的贡献。
蛇分：指刘邦斩蛇一事。刘邦押送劳工去骊山，乘着酒兴赶路。忽见一大蛇挡道，刘邦醉意朦胧，拨剑杷白蛇斩为两段。翌日，一老妪痛哭不已，道：“我儿子被人杀了。”问道：“是谁杀的？”老妇人道：“我儿子本是白帝子，在此化蛇挡道，本是向赤帝子讨封而来，却被杀了。”刘邦听后内心大喜，认为自己就是赤帝子，更加坚定了反秦起义的决心。蛇分，比喻分割江山。
穆生以醴而辞楚：穆生因为楚王不设醴酒的原因而离开楚国。穆生，西汉人，是楚元王刘交的宾客，不善饮酒但每次宴饮刘交都要为他设酒以示敬重；到刘茂接任楚王之后，起初也为穆生设酒，因穆生不饮，刘茂渐渐忘了设酒之事，穆生认为醴酒不设，有怠慢之意，于是称病离开楚国。
侯赢：战国时期魏国的隐士侯赢。
感爵：感于敬酒之情。
轻身：自刭而亡。
谅：诚然，的确。
千鍾：千盅、千杯。
百觚：犹言很多杯酒。
休名：指美好的名声。
醪：浊酒；
醴：甜酒。甘浊的酒，亦泛指酒类，古代用以治病。
苍梧：地名，在广西东南部，古时也盛产美酒。
缥青：此处所谓“缥青”有可能是指竹叶青酒。
秋藏冬发：有的酒在秋季开始酿制，到冬季才成熟。
春酝夏成；有的酒从春季开始酿制，到夏天才酿成。
云沸潮涌：这里是形容酿酒发酵时翻腾滚沸之状。
素蚁浮萍：酒酿成后，面上漂动的泡沫看起来有如白蚁和浮萍。素蚁，白蚂蚁。
游侠：古称豪爽好结交，轻生重义，勇于排难解纷的人。
翱翔：展开翅膀在天空回旋地飞，如"雄鹰在天空翱翔"。这里指游行。
接意：接合也。接意，承欢接意，这里指彼此趋奉，互相娱乐。
会：聚集。
陵云：即凌云，形容极高。
朱堂：朱门，红漆大门。泛指达官贵人的大宅第。朱，红色。
献酬交错：语出《诗经·楚茨》，谓饮酒时主人与宾客交互进劝。献：主人进酒于宾客。酬：主人答谢宾客的敬酒，并且再次向宾客敬酒。
无方：无礼仪。方，礼仪。
袂（mèi）：衣袖。
扣：敲击。
颦蹴：即颦蹙，皱眉为颦，皱额为蹙，形容悲戚忧伤之貌。
辞觞：拒绝接受酒杯。觞，古代酒器。
奋爵：举起酒杯。爵，《说文》：“觞，爵实曰觞，虚曰觯。”
横飞：狂奔乱窜。
骊驹：黑色的小马。古时有告别之歌，名为《骊驹》，歌辞有云：“骊驹在门，仆夫具存；骊驹在路，仆夫整驾。”
骊驹既驾：隐指应该退席归家。
朝露未晞：天色尚早，还当继续畅饮。语本《诗经·湛露》：“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质者或文：粗野之人有的变得文雅起来。
刚者或仁：刚烈的人也显得慈祥。仁，性情温柔。
窭者：贫穷的人。
睚眦：睚眦，圆瞪大眼，形容仇恨至极。睚，裂开；眦，眼眶。
宿憾：旧日结下的仇恨。
矫俗先生：作者虚构的一个人物。矫俗，拨正世俗风气。
淫荒：耽于逸乐；纵欲放荡。
作者：这里指酒的创始人、发明者。
耽：沉湎、迷恋。
觞酌：酒杯，代指酒。
流情纵逸：放纵性情于逸乐之间。
先王：这里指夏禹。相传夏禹为节约粮食、端正世风，曾禁止百姓酿酒、饮酒。

序

作者简介

评析

全文可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从开头到“或云沸潮涌，或素蚁浮萍”，写酒产生的历史与过程。作者认为是“嘉仪氏之造思”，说是仪狄发明的酒。这种酒令人赞美、十分珍贵，上承酒旗星光的映耀，雅号与天星的名字相对。后来的穆公畅饮而兴起他的霸业，高祖斩蛇也乘着酒醉；席不设醴使穆生怨怒离开了楚国，敬酒之情让侯赢感念而自刎西归。这些典传，正如《汉书·食货志》说：“酒者，天之美禄，帝王所以颐养天下，享祀祈福，扶衰养疾。百礼之会，非酒不行。”这是揭示酒的积极功能。作者接着说，有千鍾酒量的尧舜令人钦佩，有百觚酒量的孔子又有什么值得称美？“其味有宜城醪醴，苍梧缥青”，千秋万世享有盛名。所以《诗经·既醉》也有“既醉以酒，既饱以德”的说法，《诗序》说：“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哉。”曹植从前到后铺采摘文，叙事铺成，运用清丽抒情文，抒写自已对酒的真实感情。“宜城醪醴，苍梧缥青”，是说宜城出产醇厚的美酒，苍梧酿制的甘美的竹叶青。
据考证，到了春秋时期，地处长江流域中部的楚国酿酒业，独领风骚，鹤立鸡群。秦汉时，荆楚大地是著名的酒乡，当时生产的“宜城醪”就是饮誉神州的名酒。”苍梧，在广西东南部，古时也盛产美酒。缥青：淡青色，此指淡青色的酒，据史籍记载，苍梧在魏晋时出产一种“竹叶青”酒，较为有名。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这些地方沉淀出璀璨的文化结晶。这是写造酒的地点。下面再写造酒的时间：“或秋藏冬发，或春酝夏成”，这是说有时酒秋天酿制到冬天酒熟，有的酒春天酿汁到夏日方成。酒酿造出来后什么样子呢，作者又说：“或云沸潮涌，或素蚁浮萍”。有的酒如云沸潮涌，还有的酒浮着白蚁、浮萍一样的泡沫。
第二部分，从“尔乃王孙公子，游侠翱翔，到“和睚眦之宿憾，虽怨仇其必亲”写饮酒正反两面的作用。对于酒，王孙公子，仗义行侠，四处游历，相互娱乐，交接情谊，聚会于高入云天的朱堂。主人和嘉宾杯盏流转，忘却了礼仪和法度狂饮狂酣；同饮的人们一同烂醉，欢笑嬉闹的四处乱闯。有了举起了宽袖不住的跳，有人击起了佩剑放声高唱；有人颦蹙着眉头不肯接杯，有人举盏飞奔如同疯狂。有人感叹骊驹已驾就要退席，有人说朝露未干先别散场。这是说饮酒不加节制不但影响身体健康，还容易因醉酒而引起是非祸端，造成的危害。另外曹植又强调，酒能粗鲁的人也变得斯文，刚烈的人也显得慈祥；卑微的人忘记了出身的低贱，穷苦的人忘记了日子的艰难。久积的仇怨都得到了化解，即便是夙敌此刻也欢聚对觞。酒有何等重大的作用啊。酒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在中国由来已久。对“酒”解释说：“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恶……一曰造也，吉凶所造起也。”（许慎《说文解字》）这里对酒的作用作了正反两方面的论说。
第三部分，从开头到“于是矫俗先生闻之而叹曰”到最后，曹植借他人之口发出感叹。作者虚构的一个人物叫矫俗先生。说矫俗先生，闻听到后感叹道： “咦！那谈何容易啊！饮酒是奢靡废乱的根源，这并不是酒之发明者的过错。如果沉湎于杯中之物，纵情于逸乐之间，这才是先王所禁令的、君子所指责的事情啊。”曹操肯定了造酒者没错，要错的是饮酒者的不节制。因为其父曹操曾颁布禁酒令，此赋历叙酗酒的种种弊端，他圆其说：“若耽于觞酌，流情纵逸，先王所禁，君子所斥。”而《三国志·魏书》本传却说，曹植他“任性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本来他因才学敏博，深得曹操宠爱，多次想立他为嗣，但因他饮酒不检，而且误事，遂失去继承权。
曹植善饮酒，也懂酒。对酒的历史和生产工艺也非常熟悉；对喝酒的益处与危害，酒质的好坏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这篇《酒赋》表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