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论

三国 · 夏侯玄

世人多以乐毅不时拔莒即墨为劣，是以叙而论之。夫求古贤之意，宜以大者远者先之，必迂廻而难通，然后已焉可也，今乐氏之趣或者其未尽乎，而多劣之。是使前贤失指于将来不亦惜哉，观乐生遗燕惠王书，其殆庶乎机，合乎道以终始者与，其喻昭王曰：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是存大业于至公，而以天下为心者也，夫欲极道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必致其主于盛隆，合其趣于先王，苟君臣同符，斯大业定矣。于斯时也，乐生之志，千载一遇也，亦将行千载一隆之道，岂其当时，止于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求也。不屑苟得则心无近事，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则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夫讨齐以明燕主之义，此兵不兴于为利矣。围城而害不加于百姓，此仁心著于遐迩矣，举国不谋其功，除暴不以威力，此至德令於天下矣；迈全德以率列国，则几于汤武之事矣，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牧民明信，以待其弊，使即墨莒人，顾仇其上，愿释干戈，赖我犹亲，善守之智，无所之施，然则求仁得仁，即墨大夫之义也，任穷则从，微子适周之道也，开弥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使夫忠者遂节，通者义著，昭之东海，属之华裔。我泽如春，下应如草，道光宇宙，贤者托心，邻国倾慕，四海延颈，思戴燕主，仰望风声，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虽淹留於两邑，乃致速于天下，不幸之变，世所不图，败於垂成，时运固然，若乃逼之以威，劫之以兵，则攻取之事，求欲速之功，使燕齐之士流血于二城之间，侈杀伤之残，示四国之人，是纵暴易乱，贪以成私，邻国望之，其犹犲虎。既大堕称兵之义，而丧济弱之仁，亏齐士之节，废廉善之风，掩宏通之度，弃王德之隆，虽二城几于可拔，覇王之事，逝其远矣。然则燕虽兼齐，其与世主，何以殊哉？其与邻敌，何以相倾？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顾城拔而业乖，岂不知不速之致变（哉），顾业乖与变同，由是言之，乐生之不屠二城，其亦未可量也。

序

《乐毅论》是三国时期魏夏侯玄（字泰初）撰写的一篇文章，文中论述的是战国时代燕国名将乐毅及其征讨各国之事。传王羲之抄写这篇文章，是书付其子官奴的。有人考证说，官奴是王献之。这一书迹，早在去东晋未远的南朝曾被论及。梁武帝在与陶弘景讨论内府所藏的这篇书迹时说：“逸少迹无甚极细书，《乐毅论》乃微粗健，恐非真迹”，陶弘景表示赞同，曰：“《乐毅论》愚心近甚疑是摹而不敢轻言，今旨以为非真，窃自信颇涉有悟。”那么，梁朝内府的藏本，宜是摹本而非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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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乐毅：战国后期杰出的军事家。
• 莒（jǔ）：地名。
• 即墨：地名。
• 夏侯玄：三国时期曹魏大臣、玄学家。
• 伊尹：商初政治家。
• 太甲：商朝第四位君主。
• 湣王（mǐn wáng）：即齐湣王。

翻译

世上的人大多认为乐毅没有及时攻克莒和即墨是不足之处，因此进行论述。探求古代贤人的心意，应当把重大和久远的事情放在首位，必然会有曲折难以理解的地方，然后才停止。如今乐毅的志趣或许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却有很多人贬低他。这使得前代贤人在未来失去了正确的评价，不也很可惜吗？看乐毅给燕惠王的书信，恐怕差不多接近关键，符合道义自始至终吧。他对昭王说：伊尹放逐太甲而不怀疑，太甲接受放逐而不怨恨，这是把伟大事业放在极为公正的基础上，而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心呀。想要极尽道义的气量，务必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一定会使他的君主走向昌盛，使他的志趣符合先王。如果君臣心意相同，那么伟大的事业就能确定了。在那个时候，乐毅的志向，是千年一遇的，也将推行千年一盛的道义，难道那时候只限于兼并而已吗？兼并并不是乐毅所屑于的，使强大的燕国废弃道义，也不是乐毅所追求的。不屑于苟且获取那么心中就没有眼前的琐事，不追求小的成就，这是有统一天下之意啊。那么进攻齐国的事情，就是用来运用他的关键策略而震动天下的。讨伐齐国以表明燕国君主的道义，这样出兵就不是为了利益了。包围城池而对百姓没有加害，这仁爱之心就显扬于远近了。全国不谋取个人功劳，去除残暴不用武力，这最高的道德让天下人知晓；具有完备的道德来率领各诸侯国，就近乎商汤、周武王的事业了。乐毅正要开展宏大的规划，来放纵莒、即墨这两座城，安抚百姓，表明诚信，来等待其衰败，使即墨、莒的人，回头仇视他们的君主，愿意放下武器，依赖我们而且亲近我们。善于防守的智慧，没有可用之处了。然而求仁德便得到仁德，这是即墨大夫的道义啊。处于困境就顺从，这是微子到周朝去的道理啊。开辟更广阔的道路，来等待田单这类人。增长宽容善良的风气，来伸张齐国人的志趣。让忠诚的人成就气节，使通达的人道义显著，昭示于东海，连属到华夏各族。我们的恩泽像春天，下面的呼应像百草，光辉照耀整个宇宙，贤德的人托付衷心，邻国仰慕，天下人伸颈盼望，思念归附燕国君主，仰望他的声威，这两座城一定会归附，那么帝王的事业就昌盛了。虽然停留在两座城，但却能迅速在天下取得成效。不幸的变故，是世人所想不到的，在即将成功时失败，是时运本来就是这样啊。如果用威逼，用武力相逼迫，那么进攻夺取的事情，求快速成功，让燕国和齐国的人士在两座城之间流血，扩大杀伤的残酷，展示给四国的人看，这就是放纵暴力而改变混乱，贪婪来成就私利，邻国看到了，那就像豺狼老虎。既大大损害了兴兵作战的道义，又丧失了救助弱小的仁爱，减损了齐国人士的气节，废弃了廉洁善良的风气，遮掩了宏大通达的气度，丢弃了帝王道德的昌盛。即使两座城几乎可以攻克，但霸王的事业，也远离而去了。然而燕国即使兼并了齐国，它与当世的君主，又有什么不同呢？它与邻国敌人，又怎么能互相倾轧呢？乐毅难道不知道迅速攻克两座城的好处吗？只是知道城池攻克了但事业违背了，难道不知道不迅速会导致变故吗？只是因为事业违背与变故相同。由此说来，乐毅不屠杀两座城，他的功德也是不可估量的啊。

赏析

这篇文章主要是对乐毅未及时攻克莒和即墨进行探讨和评价。文章强调乐毅的志趣高远，他的行动不仅仅是为了兼并，更有着对道义、仁德以及宏大事业的追求。他对燕惠王的言行显示他心系天下，不为眼前利益而废弃道德。乐毅在对待齐国的困境中展现出了宽容和智慧。夏侯玄认为，乐毅不急于攻克两城有着深远考虑，不能简单地以速度来评判其功绩，而应看到其背后的道德和战略意义，这种评价展现了对乐毅的深刻理解和高度赞赏。整体文意较为复杂深奥，充满了对古代军事和政治策略的深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