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阁记

· 傅山
庚子九月,梦与古冠裳者数人,步屦昭余郭外。忽忽变易,回顾无复平壤,所至崖障合沓,枫林殷积,飞泉乱落其间,如委紫练,侧睇青壁,千仞如削,目致为穷也。其上长松密举,而松末拥一阁,摇摇如一巢焉,颜曰丹枫,非篆非隶,嵌空一窗,亿当阁径,而蛛丝荒织,扃若终古矣。俄尔风水合住,块然偃卧。遂经始阁材,构如其梦。庄生之言曰: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戴生缀之曰:觉苟非觉,梦其奚灵?有大梦而后知其大觉也。闻戴生之言者曰:是犹愁寐语也。是其言也,梦车马而喜,梦酒肉而喜,梦粪秽而喜者,若觉而失之,窈窈焉幸其梦之兆,窃而不敢以为魄祟之颠倒者也。之入也,不可以入鼎彝、藏茶、藏酒,以待人之能入吾梦者。如其人之足梦,即不入吾之梦,吾当入其梦,又安知彼之不梦我之入其梦也。苟精诚之不通,超无有而独存,戴生之梦不复堪此寥廓矣。 昭余戴廷栻记,松侨老人真山书。 枫仲因梦而有阁,因阁而有记,阁肖其梦,记肖其阁,谁实契之,总之皆梦。记成后属老夫书之。老人顾能说梦者也。尝论世间极奇之人、之事、之物、之境、之变化,无过于梦,而文人之笔,即极幽妙幻霍,不能形容万一。然文章妙境亦若梦而不可思议矣,枫仲实甚好文,老夫不能为文,而能为梦。时时与枫仲论文,辄行入梦中,两人,随复醒而忘之。我尚记忆一二,枫仲径坐忘不留。此由我是说梦者也,枫仲听梦者也。说梦听梦,大有径庭哉。幸而枫仲忘之,若稍留于心,是老夫引枫仲向黑洞洞地,终无觉时矣。
拼音

《丹枫阁记》。清傅山书行书法帖。绢本墨迹卷。文凡三十五行。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注释

  • 庚子:干支纪年法,指康熙五十九年(1720 年)。
  • (jù):鞋。
  • 昭余:古地名。
  • 殷积:众多堆积。
  • 块然:孤独的样子。
  • 偃卧:仰卧。
  • 鼎彝:古代祭器,泛指极其珍贵的古董。
  • (qì):符合。

翻译

康熙五十九年九月,梦中与几个穿着古代衣帽的人,穿着鞋子行走在昭余城外。忽然间变化了,回头看不再是平坦的原野,所到之处山崖屏障重叠,枫林众多堆积,飞泉胡乱地洒落在其中,如同抛下的紫色丝带,侧目斜视青石壁,千仞之高如同刀削,目光极力望去也看不到尽头。那上面长松茂密耸立,而松梢簇拥着一座楼阁,摇摇晃晃如同一个鸟巢,匾额上写着“丹枫”,不是篆书不是隶书,嵌入空中一扇窗,思量着应当是楼阁的通道,然而蛛丝荒芜地编织着,门闩好像一直如此。不一会儿风水闭合住了,孤独地仰卧着。于是开始筹备楼阁的材料,构建得如同梦中一样。庄子说:有大觉悟后才知道这是一场大梦啊。戴生接着说:觉悟如果不是觉悟,梦又怎能灵验呢?有了大梦后才知道那是大觉悟啊。听了戴生的话的人说:这就像是在说睡梦中的话呀。就是这样的话,梦到车马就高兴,梦到酒肉就高兴,梦到粪秽也高兴,若是醒来失去了,幽深地庆幸那是梦的征兆,私下里不敢认为是灵魂受迷惑而颠倒了。进入梦中,不可以将其放入极为珍贵的古董、收藏茶、收藏酒之中,来等待能进入我梦中的人。如果那人足以进入梦中,即使不进入我的梦,我应当进入他的梦,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梦到我进入他的梦呢。如果精诚不能相通,超越一切而独自存在,戴生的梦就不能再承受这广阔了。 昭余的戴廷栻记载,松侨老人傅山书写。 枫仲因为梦而有了楼阁,因为楼阁而有了这篇记,楼阁像他的梦,记像楼阁,谁实际上符合了它,总之都是梦。记写成后嘱咐我来书写。老人我是能说梦的人啊。曾经论述世间极其奇特的人、事、物、境、变化,没有超过梦的,而文人的笔,即使极其幽深奇妙变幻莫测,也不能形容万分之一。然而文章的奇妙境界也如同梦而不可思议啊,枫仲实在很喜欢写文章,老夫我不会写文章,但能做梦。时常与枫仲讨论文章,就走进梦中,两人,随后又醒来忘记了。我还能记得一些,枫仲径直坐着就忘记了没有留存。这是因为我是说梦的人,枫仲是听梦的人。说梦听梦,差异很大啊。

傅山

傅山

傅山,字青主,又字啬庐,阳曲人。明诸生。康熙己未举博学鸿词,不试,授内阁中书。有《霜红龛集》。 ► 24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