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龙种生长在南岳衡山,孤傲的翠竹茂盛高耸。
上面是峰岭高峻挺拔,下面有烟雨幽暗朦胧。
夜里听到飞鼠的叫唤,白天乱耳有山泉淙淙。
春日和风正舒缓荡漾,洁白露水已清凉晶莹。
哀厉声响如击钟鸣奏,深密色泽被霜雪滋润。
岁寒天冷草木苦霜雪,修竹的光彩犹自青青。
难道不饱尝凝冻凛冽?羞与春天的树木争荣。
春天的树木有盛有衰,它的节梗却从不凋零。
初衷本愿与金石同类,永远保持本性的坚贞。
没曾想会有伶伦先生,吹奏它学那凤凰之声。
于是与云和之瑟配合,设乐合奏在九天之庭。
美妙乐曲正千变万化,箫韶一曲也九奏而终。
确实靠的是雕刻的精美,愿意经常地侍奉仙灵。
驱驰着青龙车驾驰骋,紫鸾笙抒发幽怨愤懑。
跟嬴台仙女结识交往,升天行一曲共奏齐吟。
手拉手儿直登上太阳,远游嬉戏又同到赤城。
乐声中玄鹤翩翩起舞,五彩云断续弥布天空。
永远地追随众仙而去,游历三山到仙都玉京。
注释
东方左史虬:东方虬,武则天时为左史,当是陈子昂的朋友辈,生平不详。
东方公:对东方虬的敬称。
足下:敬称,称对方。古人下称上或同辈相称都可称“足下”,后专用于同辈之间的敬称。
文章道弊:这里指做文章的道理败坏了;
五百年,从西晋初年至陈子昂生活的武则天时代计四百多年,五百年是大约言之。
汉魏风骨:作者认为汉魏诗文具有悲凉慷慨,刚健清新的风格骨力。
文献有可征:意谓从存留下来的诗文可以得到证明。
彩丽:谓诗文讲究文采华丽。
兴寄:比兴寄托。
耿耿:心中不安、放心不下的样子。
一:在这里有语气转折的意思。
解三:生平履历不详,当与陈子昂、东方虬为诗友。
明公:对东方虬的敬称。
《咏孤桐篇》:东方虬所作诗篇。
骨气端翔:指《咏孤桐篇》具有风骨之美。端翔,内容端直、气韵飞动。
音情顿挫:音韵与感情都有抑扬顿挫之美。
光英朗练:光彩鲜明,精练朗畅。
有金石声:音韵铿锵,发声如击金石。
“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句:这二句的主语多解释为陈子昂,以为是陈子昂读诗后的感受是“洗心饰视,发挥幽郁”,意谓读了《咏孤桐篇》,使人有心目为之一新之感,并能使人抒发郁结于心的情感。也有人认为主语应是东方虬,陈子昂认为东方虬之所以写出《咏孤桐篇》,乃是因为他“洗心饰视,发挥幽郁”,即是因为东方虬进入“虚静”的精神状态,使他郁结于心的感情得以抒发。
不图:未料到。
正始之音:指曹魏正始年间嵇康、阮籍等人的诗文创作,“正始之音”是继承了“建安风骨”的。
复睹于兹:指再次在此看到了“正始之音”。兹,此,指东方虬《咏孤桐篇》。
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因为陈子昂认为东方虬的《咏孤桐篇》有“建安风骨”,所以假使建安作者看到《咏孤桐篇》,一定会相视以为同志,而发出会心之笑。
解君:指解三。
张茂先:张华(公元232年-公元300年),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南)人,西晋大臣,文学家。西晋初,任中书令,加散骑常侍。惠帝时官至侍中、中书监、司空。有政绩。后为赵王司马伦和孙秀所杀。
何敬祖:何劭(公元236年-公元302年),字敬祖,陈国阳夏(今河南太康)人,西晋诗人。曾任中书令、太子太师、尚书左仆射、司徒等官。能诗,《诗品》列入中品。
东方生:指东方虬。
感叹雅制:意谓受到东方虬《咏孤桐篇》诗的感动而作《修竹篇》诗。雅制,对别人作品的敬称,以别人的作品为文雅之作。
龙种:指良种竹。
南岳:指衡山。五岳之一。
崇崒(zú):高耸貌。南朝梁沈约《效居赋》:“其为状也,则巍峨崇崒,乔枝拂日。”
微冥:犹昏暗。唐杜甫《过南岳入洞庭湖》诗:“攲侧风帆满,微冥水驿孤。”
鼯(wú)鼠:鼠名。别名夷由。俗称大飞鼠。外形像松鼠,生活在高山树林中。尾长,背部褐色或灰黑色,前后肢之间有宽大的薄膜,能借此在树间滑翔,吃植物的皮、果实和昆虫等。古人误以为鸟类。
淡荡:水迂回缓流貌,引申为和舒。
金奏:泛指音乐或乐声。南朝宋颜延之《五君咏·阮咸》:“达音何用深,识微在金奏。”
岁寒:一年的严寒时节。《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
荣歇:犹荣衰。
金石:金和美石之属。用以比喻事物的坚固、刚强,心志的坚定、忠贞。
伶伦:本为上古乐工,此指识得良竹的乐工。
学凤鸣:《汉书·历律志上》载:伶伦“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竹之解谷生,其窍厚均者,断两节间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制十二筩以听凤之鸣,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从而,发明了黄钟十二律。
云和瑟:琴瑟琵琶等絃乐器的统称。
箫韶:泛指美妙的仙乐。
九成:犹九阕,乐曲终止叫成。
雕斫:刻削,雕刻。南朝梁鲍照《山行见孤桐》诗:“幸愿见雕斫,为君堂上琴。”
翠虬:青龙的别称。汉扬雄《解难》:“独不见翠虬绛螭之将登虖天,必耸身于苍梧之渊。”
嬴台女:指传说中秦穆公女儿弄玉。
升天行:古代游仙诗。
赤城:传说中的仙境。北周庾信《奉答赐酒》诗:“仙童下赤城,仙酒饷王平。”
玄鹤:黑鹤。《韩非子·十过》:“有玄鹤二八,道南方来,集于郎门之垝。”
三山: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
玉京:泛指仙都。宋陆游《七月一日夜坐舍北水涯戏作》诗:“斥仙岂复尘中恋,便拟骑鲸返玉京。”
赏析
这首诗的序文是对东方虬《咏孤桐篇》的评论,也是陈子昂对自己创作体会的总结,是他诗歌创作的理论纲领。陈子昂以汉魏诗歌为高标,痛责晋宋以来的浮靡文风,感叹“风骨”和“兴寄”的失落。令他惊喜的是,东方虬《咏孤桐篇》竟使汉魏诗歌的“风骨”与“兴寄”重新得到复归。他盛赞这篇作品“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可谓风骨朗健的佳作。陈子昂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遂挥毫写下《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寄赠给东方虬。可惜,东方虬的《咏孤桐篇》今已失传,但从陈子昂的行文来看,那自然是他诗作的同调,而且,陈子昂用以赠答的《修竹篇》的确也是一篇“风骨”与“兴寄”兼备的作品。
风骨和兴寄是唐诗两个重要的质素,也是后人评论唐诗的两个重要范畴。陈子昂所倡导的“风骨”虽然借自六朝人的成说,但又有他自己新的内涵,是指旺盛的气势与端直的文词结合在一起所构成的那种昂扬奋发、刚健有力的美学风格。陈子昂所高标的“建安风骨”,恰是六朝浮靡诗风的缺失,因此,这对于扭转六朝以来柔弱、颓靡的文风具有不可低估的意义。尤其对于树立唐诗那种昂扬奋发的气度和风范具有重要的意义。
陈子昂所标举的“兴寄”也是来源于前人主要是汉人“美刺比兴”的观念,其含义就是指诗歌的比兴寄托。这也的确切中了六朝诗歌工于体物、专有形似的弊端。更值得指出的是,陈子昂“风骨”与“兴寄”并举,对唐诗未来的发展,比如实现由风骨向兴寄的“战略转移”,也埋下了伏笔。
陈子昂同时的人如卢藏用对陈子昂的意义已经有所认识,他在《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中,给予陈子昂以极高的评价,认为是“道丧五百年而得陈君”,对其代表作《感遇》诗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但卢藏用的出发点不是诗歌的美学特质,而是儒家的政教观念,因此与陈子昂在诗歌史上的真正价值,与陈子昂的理论主张对唐诗学的真正意义之间尚存在一定的距离。但是,就总体而言,他的评价是客观的、中肯的,得到了后人的赞同。杜甫盛赞陈子昂“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新唐书·陈子昂传》肯定他“始变风雅”。当然,也有人对卢藏用的评价提出过质疑,如颜真卿、皎然等。明末胡震亨《唐音癸签》综合各种意见,仍然认为陈子昂“与有唐一代诗,功为大耳”。
此诗的序文阐述作者倡导“风骨”、“兴寄”的创作主张,因此,此诗向来被视为陈子昂文学思想的实践范例。
全诗正文共三十六句,可分为两大部分。前一部分写生长于南方的修竹品质纯美,实为自身道德、风节之写照。后一部分写修竹得伶伦赏识而得以加工成乐器,也是诗人屡次上书陈述治国方略之表徵。接着,修竹进而欲“升天行”,则是诗人亟欲施展抱负的愿望之表露。
第一部分即前十八句,主要介绍修竹的生长环境和优良质地。首二句,形象地概括了这一立意。“南岳”,即著名的五岳之一衡山。品质优良的修竹“龙种”产于此地。名山与物华聚集,一开篇就令人神往不已。“孤翠郁亭亭”,既从形色两方面描绘了修竹优美动人的姿态,也颂扬了它的卓然不群。衡山是万木葱笼的,但是,在诗人看来,它们与修竹相较,却有所逊色,所以特意以“孤翠”二字,以显其精。接下去,诗人分别写了修竹生长的自然条件和品性。“峰岭上崇崒”以下八句,紧承首句,描绘了修竹“生南岳”的情景。上有崇山峻岭,下有涧溪烟雨,突出了处境的幽僻;夜闻鼯叫,昼听泉鸣,渲染了四周的清静;春风舒缓,白露清凉,更衬出了氛围的洁净。正因为生长在这样优越的自然环境,所以修竹的“哀响”如同鸣金奏乐,“密色”仿佛受到了美玉的滋润。“岁寒霜雪苦”以下八句,上承第二句,表现修竹的品性。“含彩独青青”,照应了上文的“孤翠”,突出了修竹虽受严冬霜雪折磨却青绿如故的独特品质。接着,诗人由表及里,以“岂不厌凝冽”的反诘,转为深入析理。并继而以“羞比春木荣”作了解答。春天风和日丽,一切草木皆应时而发,竞相争荣。“羞比”表明了修竹傲岸不群,不趋时争荣,接着诗人通过“有荣歇”与“无凋零”的对比,揭示了修竹不屑与春木争荣的实质,又探本溯源,表现了它的志向:“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说明修竹的本性决定了它有如金石,坚贞不二,永不凋零。这段议论,诗人采用反诘、对比、比拟等手法,寓理于象,笔挟风力,使行文“结言端直”、“意气骏爽”(刘勰《文心雕龙·风骨》),显得尤为刚健有力。
第二部分即后十八句,写修竹被制成洞箫之后的功用及愿望。相传黄帝派乐官伶伦从昆仑山北的峡谷选取了优的竹子,砍做十二竹筒,按照雌雄凤凰的鸣叫声,为人类创制了十二音律。“不意伶伦子,吹之学凤鸣”,就是诗人大胆想象,对这一传说的化用。“不意”,相对前面的“始愿”这两字使全诗顿起波折,全篇的歌赞对象由修竹转向了洞箫。由于得到黄帝乐官的雕琢,修竹的制成品——管乐洞箫,得到了配合弦乐“云和瑟”在朝廷演奏的机遇。诗人用“遂偶”、“张乐”修饰这一机遇,意态恣肆,语调轻松,暗示洞箫得到赏识器重甚为欣快。“妙曲方千变,箫韶亦九成”,生动地再现了它在朝廷的表演。能演奏“妙曲”和虞舜制作的《韶》乐,说明其音色优美动听。“方千变”、“亦九成”,形容演奏的乐曲甚多。“方”(刚才)和“亦”(又)两个副词的使用透露出了演奏的频繁忙碌。但是,洞箫并没有满足于此。“信蒙雕琢美,常愿事仙灵”,抒发了它报答知遇之恩,追求美好理想的心愿。从这两句开始到全诗结束,一变前面的第三人称,改用洞箫的口吻,绘声绘色地阐述了它“事仙灵”的心愿:伴随仙人驾翠虬,与仙女弄玉吟赏着美妙的乐曲《升天行》,携手登白日,戏赤城,入三山,游玉京,玄鹤在身边忽高忽低展翅起舞,彩云也在四周时断时续飘来飞去。在这里,诗人融合想象、拟人、夸张等多种手法,描绘了一个自由欢乐、光明美好的理想境界。这个境界虽然是虚幻的,却生动地表现了洞箫对美好理想的热切追求和昂扬向上的精神。
诗篇运用拟人化的手法,赋予修竹、洞箫人的思想感情,既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和感染力,又避免了频繁比兴,失于晦涩的弊病,较为显豁地透露了其中的寓意:名为咏物,实为抒怀。诗中修竹的品性、洞箫的理想和追求,实为诗人刚直不阿、不趋炎附势、坚贞不二的品格、美好的人生理想和昂扬奋发的精神的写照。
(以下内容由 AI 生成,仅供参考。)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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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种:指良种竹子。传说龙与竹有某种关联,这里形容竹子不凡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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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崒(zú):高耸险峻的样子。 崒:山势高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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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冥:迷蒙、昏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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鼯(wú)鼠:一种哺乳动物,能在树林间滑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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聒(guō):声音嘈杂,使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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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荡:形容春风柔和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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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泠(líng):形容水清凉、清澈的样子,这里形容白露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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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奏:指钟、磬等乐器演奏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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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色:指竹子茂密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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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英:玉的精英,美好的精华。这里喻竹子色泽温润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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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洌(liè):指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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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伦:传说为黄帝时的乐官,是发明律吕、据以制乐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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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和瑟:云和,古山名。以云和产的木材制成的瑟为云和瑟,这里泛指琴瑟等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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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指天帝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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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韶:舜时的乐曲名,相传演奏到九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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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斲(zhuó):雕琢,这里指美妙的音乐如经过精心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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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郁:形容乐声悠扬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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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台女:指传说中的秦穆公之女弄玉,她与萧史在嬴台上吹箫引凤,后成仙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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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县北,是道教传说中的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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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道教传说中元始天尊居住的地方,为天上最高处。
翻译
优良的竹子生长在南岳,那一片翠绿独自亭亭玉立。山峰高耸又险峻,在烟雨之中显得迷蒙昏暗。夜晚能听到鼯鼠的叫声,白天被泉声鹤鸣扰乱双耳不停。春风轻柔地吹拂,白露清冷而晶莹。风吹竹子发出的哀婉声响比那钟磬奏出的音乐还要激越,竹子茂密的色泽更增添那如玉的美好。即便岁月寒冷,霜雪严酷,它依旧保持着斑斓色彩而郁郁葱葱。难道它不厌恶那寒冷吗?只是它不屑于和春天树木一同争荣。春天的树木有繁荣与衰败的时候,而竹子的气节却始终不会凋零。
原本希望和金石一样,永远保持坚定与忠贞。没想到这竹子被乐官选取,吹起时声音如同凤鸣。于是这竹成为了伴云和瑟弹奏的乐器,奏响的乐曲在天庭演奏。美妙的曲子变化万千,就如同箫韶乐奏出的九章那般盛大。的确承蒙了这样美妙音乐的雕琢,时常希望能侍奉神仙灵异。能够驱使翠绿虬龙拉的车驾,听着紫鸾笙悠扬的乐声。和嬴台仙女结交,吟唱着飞升仙云的歌章。携手登上白日,远远地去赤城仙山游乐。看玄鹤飞舞时身姿高低起伏,彩云时断时续不断生成。永远跟着众神仙离去,去三山之中的玉京游玩。
赏析
这首诗是陈子昂的力作。诗以竹为主题,借竹来表达自己的高尚品性和人生追求。开篇以“龙种”形容竹的不凡出身,描绘了竹生长的清幽环境,从“峰岭”“烟雨”到“鼯鼠叫”“泉鹤声”,勾勒出一幅清幽又带有些许神秘的画面,营造出超凡脱俗的气氛 。
接着诗人展现了竹在不同时节的状态,经受寒霜却“含彩独青青”,通过与“春木荣歇”对比,凸显出竹坚贞不屈的气节。诗歌前半部分对竹的吟咏,不仅仅是对自然之物的赞美,更是诗人自身品格思想的映射。
后半部分诗人由竹联想,幻想借助竹子制成的乐器获得与神仙接触的机会 ,描绘了仙境里美妙奇幻的景象,有驾虬龙车、闻紫鸾笙、与仙女结交、游赤城登太白等情景,这一系列想象是诗人精神世界的升华,表达了他对超脱尘世、追求永恒和高尚精神境界的向往,整体体现出浪漫主义色彩,同时与前半部分对竹气节的歌颂相呼应,构成了一个完整而深邃的艺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