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拼音
译文
月光皎洁像给大地铺上轻霜,秋风送爽犹如流水一般清凉,这清秋的夜色令人如此沉醉。环曲的港湾鱼儿跳出了水面,圆圆的荷叶露珠儿晶莹流转,天然如此的寂寞却是无人见。三更鼓响砰然飘零一叶铿然,黯沉沉梦里倩影突然惊散了。夜色茫茫无处重寻梦里悲欢,醒来後走遍小园心中多惆怅。
客游天涯已经感到十分厌倦,我一心想归隐到山林之中去,但是故园遥遥令人望眼欲穿。燕子楼空佳人今日又在何处?空锁了楼中梁上的那些燕子。古往今来如梦何人曾梦中醒,只因为有旧欢新怨缠绵不断。他时后人面对这黄楼的夜景,为我发出人事变迁的长叹息。
注释
永遇乐(lè):词牌名。大抵创自唐之中叶。清·毛稚黄《填词名解》云:「《永遇乐》,歇拍调也。唐杜秘书工小词。邻家有小女名酥香,凡才人歌曲悉能吟讽,尤喜杜词。遂成逾墙之好。後为仆所诉,杜竟流河朔。临行,述《永遇乐》词诀别。女持纸三唱而死。第未知此调创自杜与否?」「杜秘书」,指杜与,其人史料无传。又,一说指杜樊川,樊川进士及第後又中制科,授弘文馆校书郎,执掌校理典籍、刊正谬误,与魏晋时秘书郎相当,故亦称「杜秘书」。然樊川流放河朔一事史无所载,但此後曾一度入观察使幕和节度使幕,似与在朝任职被贬有关。南宋·周草窗《武林旧事·卷一·圣节》下列「天基圣节」庆典,天基圣节是宋理宗诞辰,此谓皇帝祝寿之仪式。草窗《天基圣节排当乐次》下云:「正月五日,乐奏夹钟宫。觱篥(bìlì)起《万寿永无疆》,引子。上寿。第一盏,笛起《帝寿昌慢》……第五盏,觱篥起《永遇乐慢》。」宫中设宴称为排当。可见《永遇乐慢》原为用于祝寿宴会诸喜庆场合之宫廷音乐,可能很早就传人民间,北宋时已被文人用为词调。调始见宋柳耆卿《乐章集》,注歇指调「林钟商」,晁无咎词名《消息》,明末清初·万红友《词律》引晁无咎《消息》注云:「自过腔,即越调《永遇乐》。」《钦定词谱·卷三十二》:「《永遇乐》有平韵、仄韵两体。」自柳耆卿创《永遇乐》仄韵体,此调在北宋均押仄韵。南宋时,陈西麓填此调改押平韵,其「玉腕笼寒」一首自注云:「旧上声韵,今移入平声。」(《日湖渔唱》)。《词律·卷十八》、《钦定词谱·卷三十二》均于此调下列仄韵、平韵两体。兹以苏、辛词为准。一百四字,前後阕各四仄韵。此调纡徐和缓,韵稀,而可平可仄之字较多,乃律宽之调,故宋人用此调者颇众,风格既可豪放,亦可婉约。
题注:傅子立注:「公旧注云:『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一云:『徐州夜梦觉,登燕子楼作。』」朱本、龙本作「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径以题注作为词叙。元延祐本作「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一云:『徐州夜梦觉,此登燕子楼作。』」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茅维《苏集》本作「徐州夜梦觉,北登燕子楼作。」曹树铭云:「『北』似系『此』字形误。」并改定词题为「徐州夜梦觉,此登燕子楼作。」(见《东坡词·卷一》)。又龙本不取「一云」。今按,郑瘦碧《手批〈东坡乐府〉》云:「燕子楼未必可信,盼盼又何必入梦?东坡居士断不作此痴人说梦之题,亟宜改正。」疑坡词本无题叙,诸家据传闻而附会添题补叙,皆不足为凭也。题注当傅注本从。
明月如霜:傅子立注:「李德新《月诗》:『看共雪霜同。』」刘尚荣按:「句出《八月十五夜对月》,『共』原作『与』。」
好风如水:傅子立注:「清风如水。宋玉曰:『其风也,清清泠泠。』」刘尚荣按:「见《文选·卷十三·宋玉〈风赋〉》:『清清泠泠,愈病析酲。』」
清景:此处据元延祐本、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一作「清光」。
紞(dǎn)如三鼓:傅子立注:「《晋书·邓攸传》:『紞如打五鼓,鸡鸣天欲曙。』」刘尚荣按:「见《晋书·卷九十·〈良史列传·邓攸传〉》所引吴人歌,别见《乐府诗集·卷八十五·〈杂歌谣辞·吴人歌〉》:『《晋书》曰:「邓攸为吴郡栽,载米之官,俸禄无所受,唯饮吴水而已。及去郡,百姓数千人留牵攸船,不得进,乃以小舟夜中发去,吴人歌之。『紞如打五鼓,鸡鸣天欲曙。邓侯挽不留,谢令推不去。』」』」龙榆生笺:「《晋书·邓攸传》:『紞如打五鼓,鸡鸣天欲曙。』紞,都感切,击鼓声。」紞如,《苏长公二妙集》本、《东坡外集》、毛本作「沉沉」。
铮然一叶:傅子立注:「韩昌黎:『空阶一片下,铮若摧琅玕。』」刘尚荣按:「句出《秋怀十一首(其九)》。『铮』原作『琤』。」铮然,元延祐本、曾至游本《东坡词·卷下》作「铿(kēng)然」。《苏长公二妙集》本、《东坡外集》、毛本作「飘然」。
梦云:《苏长公二妙集》本词末注:「『云』,疑作『魂』。」刘尚荣按:「『梦云』自有解。」傅子立注:「楚襄王梦,朝云暮雨。」刘尚荣按:「事详《文选·卷十九·宋玉〈高唐赋〉》。」龙榆生笺引战国楚·宋玉《高唐赋》:「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崒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
天涯倦客:傅子立注:「《汉书》:『长卿故倦游。』」刘尚荣按:「事详《汉书·卷五十七·司马相如传》。」
故园心眼:傅子立注引唐·杜少陵《春日梓州登楼二首(其二)》诗:「天畔登楼眼,随春入故园。」
重寻无处:傅注本作「重寻无觅处」,兹从元延祐本、曾至游本《东坡词·卷下》。刘尚荣按:「《钦定词谱》此为四字句,故龙榆生判『傅注本「处」上「觅」字』,所见极是。」
燕子楼:傅子立注:「张建封镇武宁,盼盼乃徐府奇色,公纳之于燕子楼,三日乐不息。後别为新燕子楼,独安盼盼,以宠嬖焉。暨公薨,盼盼感激深恩,誓不他适。後往往不食,遂卒。」刘尚荣按:「事见白乐天《白氏长庆集·卷十五·燕子楼诗三首序》。白序言张尚书未著其名,言盼盼未著其姓。传张尚书即张建封者,见于宋叶翠岩撰《海录碎事·卷四下·〈宫殿门·燕子楼〉》及宋蔡绦(Tāo)撰《西清诗话·卷中》等,然其成书时代未必早于《注坡词》,则当傅子立别有所本。又,清汪立名《白香山年谱》,自称略同于陈直斋《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六》所载《白公年谱》,考定纳盼盼为妾者,非建封。乃其子愔(yīn)。其说可信。」龙榆生笺:「《啽呓集》:『唐张建封妾盼盼,誓节,今在徐州州廨(xiè)。』白乐天和《燕子楼诗》序:『徐州故张尚书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予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予。酒酣,出盼盼以佐欢。欢甚,予因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尔後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予,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缋之从事武宁军累年,颇知盼盼始末。云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馀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予爱缋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
梦觉:傅子立注:「《庄子》:『吾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刘尚荣按:「语见《庄子·卷六·〈内篇·大宗师〉》:『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耶!』」
黄楼:《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南楼」,又《东坡外集》独作「黄鹤」,未明所据。傅子立注:「公守徐州,河决澶渊,徐当水冲,而城几坏。水既去,公请增筑徐城。于是为大楼于城东门之上,垩以黄土,曰:『土实胜水。』因名之黄楼。」刘尚荣按引苏颍滨《栾城集·卷十八·黄楼赋并叙》:「熙宁十年秋七月乙丑,河决于澶渊,东流入钜野,北溢于济南,溢于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子瞻适为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锸,畜土石,积刍茭,完窒隙穴,以为水备。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者二丈八尺,塞东西北门,水皆自城际山。雨昼夜不止,子瞻衣制履屦,庐于城上,调急夫发禁卒以从事,令民无得窃出避水,以身帅之,与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溃。方水之淫也,汗漫千馀里,漂庐舍,败冢墓,老弱蔽川而下,壮者狂走无所得食,槁死于丘陵林木之上。子瞻使习水者浮舟楫载糗饵以济之,得脱者无数。水既涸,朝廷方塞澶渊,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渊诚塞,徐则无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乃请增筑徐城,相水之冲,以木堤捍之,水虽复至,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既去,而民益亲。于是即城之东门为大楼焉,垩以黄土,曰:『土实胜水』。徐人相劝成之。辙方从事于宋,将登黄楼,览观山川,吊水之遗迹,乃作黄楼之赋。」龙榆生笺引引《钦定大清一统志·卷六十九·〈徐州府·黄楼〉》:「黄楼,在铜山县城东门。宋熙宁中,郡守苏轼建,垩以黄土,故名弟辙为作。」
序
本词是元丰元年作者夜宿燕子楼感梦抒怀之作。
上阕以倒叙笔法写惊梦游园,描写了燕子楼小园的无限清幽之夜景。明月皎洁如霜,好风凉爽如水,清澄澄夜景美无限。环曲的港湾鱼儿跳出水面,圆圆的荷叶露珠儿晶莹流转,天地寂寞无人见。接着写梦觉。三更鼓响砰然,飘零一叶铿然,以声响衬夜之寂静,且抖出一「惊」字,形容梦醒恍惚之状。「夜茫茫」三句,反接开端夜景,夜色茫茫无处重寻,梦里悲欢,醒来後走遍小园心怅然。
下阕抒写梦後所感,登高远眺,凭吊燕子楼,融入一己身世情悰。客游天涯已感到厌倦,欲寻山林路径找个归宿,费尽心思也望不见故园。一發乡国之思。古往今来如梦幻,何人曾梦中醒来,只因有旧欢新怨缠绵不断。一发今昔之慨,他年後人面对着黄楼的清夜景观,也会像「我」面对着燕子楼感慨怅然,發出人事变迁的浩然长叹,由今日凭吊昔人,设想後人凭吊自己,感悟人生,喟叹古今。
词中深沉的人生感慨包含了古与今、倦客与佳人、梦幻与佳人的绵绵情事。全词将景、情、理熔于一炉,传达了一种携带某种禅意玄思的人生空幻、淡漠感,隐藏着某种要求彻底解脱的出世意念。
赏析
苏轼《永遇乐》是一首清丽脱俗的词,此词抒发对人生宇宙的思考与感慨。词中状燕子楼小园清幽夜景,抒燕子楼惊梦后萦绕于怀的惆怅之情,言词人由人去楼空而悟得的「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之理。
上阕写清幽梦境及梦醒后的怅然若失之感。起三句总写秋夜清景,各以霜、水分喻月、风,并小结以「清景无限」,赏爱之心已溢于言外。首句写月色明亮,皎洁如霜;秋风和畅,清凉如水,把人引入了一个无限清幽的境地。「清景无限」既是对暮秋夜景的描绘,也是词人的心灵得到清景抚慰后的情感抒發。「清」字是核心,盖既有夜风清凉之感,又有超越现实之外的清净之意。「曲港」三句接写梦境,静中见动,仍是着力刻画「清景」,只是视点相对集中而已。景由大入小,由静变动:曲港跳鱼,圆荷泻露。鱼跳向上,露泻向下,一上一下,错落有致。鱼跳暗点人静,露泻可见夜深。词人以动衬静,使本来就十分寂静的深夜,显得越发安谧了。「寂寞无人见」一句,含意颇深:园池中跳鱼泻露之景,夜夜可有,终是无人见的时候多;自己偶来,若是无心,虽在眼前,亦不得见。夜深人静之时,人事已歇,自然界却是生机初展,只是这种生机罕为人见,徒形寂寞而已。在梦境中揭示人与自然的矛盾,又以自然之清幽生趣对比人事之无情,则虽云写梦,实是曲写现实。然鱼跳曲港、露泻圆荷虽也不无声响,终不至于惊动梦境。只是三更时候的铿然鼓声才扰人清梦,使清景顿失。词句转从听觉写夜之幽深、梦之惊断:三更鼓响,秋夜深沉;一片叶落,铿然作声。「紞如」和「铿然」写出了声之清晰,以声点静,更加重加浓了夜之清绝和幽绝。悠然如云的梦境倏地被鼓声叶声惊断,不免感到黯然。上阕末三句,写梦断後之茫然心情:词人梦醒後,尽管想重新寻梦,但在茫茫夜色之中,显然已经不可能重睹梦中的「清景」了,故把小园行遍,也毫无所见,只有一片茫茫夜色,夜茫茫,心也茫茫。词先写夜景,后述惊梦游园,故梦与夜景,相互辉映,似真似幻,惝恍迷离。「行遍」二字,尤见执着留恋梦境之态。梦境之舒心逍遥与惊梦游园的黯然神伤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的意趣也从旁得到了昭示。
下阕乃醒后述怀,语意沉郁而超然独悟。换头三句是实写心境,写在天涯漂泊感到厌倦的游子,想念山中的归路,心中眼中想望故园一直到望断,极言思乡之切。此句带有深沉的身世之感,道出了词人无限的怅惘和感喟。杜甫曾有诗云:「天畔登楼眼,随春入故园。」苏轼此处当是化用杜诗,写登楼後的思家心理。自熙宁四年以来,苏轼外任已七阅寒暑,身心极为疲惫,京城故园欲归无期,情绪不免躁急难忍。「望断」二字,尤见其迫切心情。接下「燕子楼空」三句由自己写到燕子楼的沧桑和佳人盼盼的杳无踪影,由人亡楼空悟得万物本体的瞬息生灭,然後以空灵超宕出之,直抒感慨:人生之梦未醒,只因欢怨之情未断。燕子楼原建何人何时已无考,唐贞元中张尚书镇徐州时曾别筑一新燕子楼以安宠妓盼盼。盼盼妙善歌舞,雅多风态,为感念张尚书深恩,在张去世后,居燕子楼十余年而不改嫁。唐代白居易曾有《燕子楼诗三首序》述其情事,但只言张尚书,未著名,言盼盼而未著姓。旧传张尚书即张建封,盼盼姓关。但清代汪立名撰《白香山年谱》,考为张建封子张愔之事。两说兼陈,并非乱人耳目,只是意在考察史事,尤当慎重也。苏轼叙写有关燕子楼的一段情事,将要眇之情和凄迷之境写得简约而富于理趣,咏写古事而如此超宕,亦用事而传神之典范也。其以示秦观「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并自以为语约事丰,诚非虚妄。张炎、郑文焯亟赏此三句,亦意在抉发用事使典之妙谛。「古今」三句,由古时的盼盼联系到此时的自己,由盼盼的旧欢新怨,联系到自己的旧欢新怨,发出了人生如梦的慨叹,表达了作者无法解脱而又要求解脱的对整个人生的厌倦和感伤。这三句是用庄子「吾与汝,其梦未始觉者也」之意。由古代燕子楼中的佳人到此日登楼览感的倦客,再到古今所有的普罗大众,无一不是寄身梦中。这是苏轼人生哲学的一次集中反馈,它渊源于《庄子·齐物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人生如梦,惟醒者知其为梦。可惜自以为醒者,其实仍是在做梦,自视为智者的人仍不免为愚者。因而古今之间,并不是梦者与醒者的不同,而只是所梦内容在旧欢新怨上的差异,古今同此一梦而已。不独如此,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此日苏轼登楼兴感,仿佛是醒者感叹梦者,将来若有人再相登临,面对黄楼夜景,恐也有醒者对梦者的浩叹。然究其极,亦不过是天地古今一梦者而已。醒者是痛苦的,梦者因其梦而反得逍遥。苏轼从庄子哲学中找到了消解痛苦的良药。「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行香子》)结尾二句,从燕子楼想到黄楼,从当日又思及未来。黄楼为苏轼所改建,是黄河决堤洪水退去后的纪念,也是苏轼守徐州政绩的象征。但词人设想后人见黄楼凭吊自己,亦同此日自己见燕子楼思盼盼一样,抒发出「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王羲之《兰亭集序》)的无穷感慨,把对历史的咏叹,对现实以至未来的思考,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终于挣脱了由政治波折而带来的巨大烦恼,精神获得了解放。从现在的角度来看,苏轼的人生态度不免消极。但在北宋党争频仍,词人迭遭打击的历史条件下,读者是不应苛求古人的。毕竟,超越现实的虚幻慰藉也是古代士人相当普遍的一种精神生存状态。
词人将景、情、理熔于一炉,围绕燕子楼情事而层层生发。景为燕子楼之景,情则是燕子楼惊梦后的缠绵情思,理则是由燕子楼关盼盼情事所生发的「人生如梦如幻」的关于人生哲理的永恒追问。全词融情入景,情理交融,境界清幽,风格在和婉中不失清旷,用典体认著题,融化不涩,幽逸之怀与清幽之境相得益彰,充分显示出苏轼造意行文的卓越不凡。
这首词深沉的人生感慨包含了古与今、倦客与佳人、梦幻与佳人的绵绵情事,传达了一种携带某种禅意玄思的人生空幻、淡漠感,隐藏着某种要求彻底解脱的出世意念。词中「燕子楼空」三句,千古传诵,深得后人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