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髮。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译文

手持酒杯与你在长亭话别,你安贫乐道的品格恰似陶靖节,俊逸杰出的才干又像那卧龙诸葛。不知何处飞来的林间鹊鸟,踢踏下松枝上的残雪。好像要让我们俩的破帽上,增添上许多花白的头髮。草木枯萎,山水凋残,冬日的景物都失去了光烨。全靠那稀疏的梅花点缀,才算有几分生机令人欣悦。横空飞过的两三只大雁,也显得那样孤寂萧瑟。 你是那样看重信用来鹅湖相会,才相逢又轻易地匆匆离别。遗憾的是天寒水深江面封冻不能渡,无法追上你,令人怅恨郁结。车轮也如同生出了四角不能转动,这地方真让惜别的行人神伤惨切。试问,谁使我如此烦恼愁绝?放你东归已经後悔莫及,好比铸成的大错用尽了人间铁。长夜难眠又传来邻人悲凄的笛声,但愿那笛音止歇,不要让长笛迸裂。

注释

陈同父:陈亮(公元1143年—公元1194年),字同父(甫),号龙川,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才气超迈,曾三上书孝宗,反对议和。光宗策进士,擢第一,授签书建康府判官,未赴任卒。有《龙川集》行世。《宋史·卷四百三十六·儒林》有传 东阳:即今浙江金华。 来:访问、探望。 鹅湖:在江西铅(yán)山县东北,山上有湖,原名荷湖,因东晋龚氏居山养鹅,更名鹅湖。《铅(yán)山县志》:“鹅湖山在县东北,周回四十馀里。其影入于县南西湖。诸峰联络,若狮象犀猊,最高者峰顶三峰挺秀。《鄱阳志》云:‘山上有湖多生荷,故名荷湖。’东晋人龚氏居山蓄鹅,其双鹅育子数百,羽翮成乃去,更名鹅湖。”宋淳熙二年朱熹与吕祖谦、陆九渊兄弟讲学鹅湖寺,后人立为四贤堂。淳祐中赐额“文宗书院”,明正德中徙于山巅,改名“鹅湖书院”。 朱晦庵:朱熹,字元晦,号晦庵,父松官福建,因家焉。晚年筑舍武夷山,讲学其中。为南宋理学宗师。《宋史·卷四百二十九·道学》有传。 紫溪:镇名,在江西铅(yán)山县南四十里,路通瓯闽,居民麇(qún)集,为建阳、上饶的必经之道。《朱文公文集·戊申与陈同甫书》有“承见访于兰溪,甚幸”等语,兰溪疑为紫溪之别称。 既别之明日:别后的第二天。 追路:追随、追赶。 鹭(lù)鹚(cí)林:未详所在。南宋·韩淲《涧泉集》及南宋·俞德邻《佩韦斋文集》均有《咏鹭鹚林》诗。查《常山县志》载有鹭鹚山,谓在县治文笔峰西麓。常山县为信州入浙之道,疑鹭鹚林即在鹭鹚山之附近也。 方村:《常山县志》载有芳村溪,谓在县东北四十里,不知与此为一为二。 怅然:失望的样子。 不遂:没有成功。 吴氏泉湖四望楼:未详。吴氏泉湖,四卷本乙集作“泉湖吴氏”。 邻笛悲甚:西晋·向秀《思旧赋序》,谓经行嵇康、吕安竹林旧居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乳燕飞》:《贺新郎》的别名,因苏轼《贺新郎》有“乳燕飞华屋”句而得名。四卷本作“贺新郎”。 见意:表达意见。 索词:要我写词。 心所同然:两人内心所共同想到的。 长亭:古时在城外道路旁每隔十里设立的亭子,供行旅休息,或饯别亲友。 看渊明:《阳春白雪》作“爱渊明”。 渊明:陶渊明,这里指陈同父。陈同父没有做过官,所以辛稼轩把他比作躬耕柴桑的陶渊明。 风流:高洁宏远的风度和志趣。 酷似:非常相似。 卧龙诸葛:未出山前的诸葛亮。这里是称赞陈同父,说他和诸葛亮一样,有杰出的政治才能。卧龙,比喻才能杰出的隐士。 蹙(cù)踏:踩踏。 残雪:四卷本作“微雪”。 剩水残山:唐·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其五》诗:“剩水沧江破,残山碣石开。”剩水残山谓穿池垒石,指园林之人工山水。 无态度:不成样子。宋·陈与义《陪粹翁举酒于君子亭下海棠方开》诗:“去国衣冠无态度。” 料理:点缀、装饰。 风月:泛指风光、景色。 萧瑟:冷落,凄凉。 佳人:美好的人,指君子贤人、好友。这里指陈亮。 重约:重视约定。五年前,陈同父约访辛稼轩,因被诬下狱未能践约,此次方践旧约。 轻别:轻易地分别。 冰合:冰封住了江面。 路断车轮生四角:谓道路泥泞,车轮像长了角一样,不能转动,无法前进。唐·陆龟蒙《古意》:“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栖托。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 销骨:极度伤心。唐·孟东野《答韩愈李观因献张徐州》诗:“富别愁在颜,贫别愁销骨。” 愁绝:极端哀愁。 “铸就而今相思错”句:《资治通鉴·卷二六五·唐纪》:“(朱)全忠留魏半岁,罗绍威供亿,所杀牛羊豕近七十万,资粮称是,所赂遗又近百万,比去,蓄积为之一空。绍威虽去其逼,而魏兵自是衰弱。绍威悔之,谓人曰:‘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按:北宋·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十四》:“中和中,魏博帅罗弘信初为本军步射小校,掌牧圉之事。曾宿于魏州观音院门外,其地有神祠,俗号曰:‘白须翁’。巫有宋迁者,忽诣弘信谓曰:‘夜来神忽有语君不久为此地主。’弘信怒曰:‘欲危我耶!’他日复以此言来告弘信,弘信因令密之。不期岁,果有军变,推弘信为帅。弘信状貌丰伟,多力善射,虽声名未振,众已服之,累加至太尉,封临淮王。弘信卒,子绍威继之,与梁祖通欢结亲,情分甚至。先是,本府有牙军八千人,丰其衣粮,动要姑息。时人云:‘长安天子,魏府牙军。’主使频遭斥逐,由此益骄。绍威不平,有意剪灭,因与汴人计会,诈令役夫肩笼内藏器甲,扬言汴帅葬罗氏之女。绍威密令人于兵仗库断弓弦共甲襻,夜会汴人,擐甲持戈攻杀牙军。牙军觉之,排闼入库而弓甲无所施勇也,全营杀尽,仍破其家。人谓牙军久盛,宜其死矣。绍威虽豁素心,而纪纲无有,渐为梁祖陵制,竭其帑藏以奉之。忽患脚疮,痛不可忍,意其牙军为祟,乃谓亲吏曰:‘聚六州四十三县铁打一个错。’不成也,绍威卒。其子周翰继之,俄而移镇滑台,罗氏大去其国矣。”此言没留住陈同父是个错误。 费尽人间铁:用尽了人世上所有的铁。这里是用誇张的笔法,写友谊的深厚坚实。 “长夜笛,莫吹裂。”句:唐代著名笛师李谟在宴会遇见善吹笛的独孤生,就把自己的长笛拿出来请他吹奏。独孤生说此笛吹至乐曲“入破”处必裂,一试果然。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二〇四·〈乐·笛·李谟〉》引《逸史》:“谟,开元中吹笛为第一部,近代无比。有故,自教坊请假至越州,公私更宴,以观其妙。时州客举进士者十人,皆有资业,乃醵(jù)二千文同会镜湖,欲邀李生湖上吹之,想其风韵,尤敬人神。以费多人少,遂相约各召一客。会中有一人,以日晚方记得,不遑(huáng)他请。其邻居有独孤生者,年老,久处田野,人事不知,茅屋数间,尝呼为独孤丈。至是遂以应命。到会所,澄波万顷,景物皆奇。李生拂笛,渐移舟于湖心。时轻云朦胧,微风拂流,波澜陡起。李生捧笛,其声始发之后,昏曀(yì)齐开,水木森然,彷佛如有神鬼之来。坐客皆更赞咏之,以为钧天之乐不如也。独孤生乃无一言,会者皆怒。李生为轻己,意甚忿之。良久,又静思作一曲,更加妙绝,无不赏骇。独孤生又无言。邻居召至者甚惭悔,白于众曰:‘独孤村落幽处,城郭稀至。音乐之类,率所不通。’会客同诮责之,独孤生不答,但微笑而已。李生曰:‘公如是,是轻薄为明抄本“为”作“技”?复是好手?’独孤生乃徐曰:‘公安知仆不会也?’坐客皆为李生改容谢之。独孤曰:‘公试吹《凉州》。’至曲终,独孤生曰:‘公亦甚能妙,然声调杂夷乐,得无有龟兹之侣乎?’李生大骇,起拜曰:‘丈人神绝,某亦不自知,本师实龟兹之人也。’又曰:‘第十三叠误入水调,足下知之乎?’李生曰:‘某顽蒙,实不觉。’独孤生乃取吹之。李生更有一笛,拂试以进。独孤视之曰:‘此都不堪取,执者粗通耳。’乃换之,曰:‘此至入破,必裂,得无吝惜否?’李生曰:‘不敢。’遂吹。声发入云,四座震况,李生蹙踖(jí)不敢动。至第十三叠,揭示谬误之处,敬伏将拜。及入破,笛遂败裂,不复终曲。李生再拜。众皆贴息,乃散。明旦,李生并会客皆往候之,至则唯茅舍尚存,独孤生不见矣。越人知者皆访之,竟不知其所去。”这里用此典关合题序“闻邻笛悲甚”之意,希望他不要把笛子吹裂,自己实在受不了笛声之悲。

作者与陈亮的友情在历史上传为佳话。这首词寄托了作者对他们带湖相聚又分别的悲伤。开篇盛赞陈亮出淤泥而不染,随即以冬景写南宋山河的破碎。几点残梅,透露希望,令人感动。作者追赶友人却失望而归,暗示了他仕途不顺。那“铸刀之错”是他们的友情深厚,更是南宋统治者不思北征而铸成的国家大错。结尾以悲痛之语收住。完善了全词沉郁顿挫的特色。

评析

这首追忆与陈亮的交会与抒發别情的词作,写得勃郁动荡,笔力奇重,是稼轩词中的名篇。 长达一百二十余字的词序是这首词的一大特色。苏东坡之後,词序在词作中的地位明显提升,词人多以只字片语的小序交代词的写作背景、本事或主题,稼轩词亦多有词序.但百字以上的序终究不多见。这篇序叙述了两人相会、分别,以及别後復追、无奈路途阻隔,欲追而不得,怅然独饮,继而收到友人书信的情形.几乎可以当作一篇独立的小散文来读。与词作相配合,则事与情俱佳,所渭“合则兼美”,棺得益彰。它不仅不与词作内容重複,还能与原词互相生發,交映生辉。这样的效果,是连宋代最善于写作词前小序但多与词重複的姜夔也难以相比的。 全词主要抒写了他与陈亮之间志同道合的深挚友谊,同时在写景抒情中都含有深刻的象征意味。上片起句,从长亭送别写起,古时在大道上设亭供行人休息,通常是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人们送行时总在长亭饯别。所以一说到长亭,总有一种依恋不舍之情。唐代大诗人李白说得好:“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这里首句说长亭饯别,就点染了一种依恋惆怅的气氛。不正面写彼此的留恋之意,而以一“说”字,领起下文。下文中长亭送别的谈说,也只是他们酌古准今的内容之一,他们都觉得归隐田园的陶渊明和起而用世的诸葛亮可以被看成是一体的两面,所以一样风流,但其中实有深意。这里作者把陈亮比做陶渊明和诸葛亮,意在说明,他那不愿做官、向往自由的品格很像陶渊明,而那风流潇洒的风度和杰出的政治、军事才能,又实在极像当年高卧隆中、人称卧龙的诸葛亮。其实,这并非溢美之辞。陈亮住政治、军事上确有卓越见解,他曾三次向孝宗上书,主张改革内政。抗击金兵,收復中原。在《中兴十论》中,还具体规划了收復中原的政治和军事策略。从这些方面看.陈亮确实可与当年隆巾对策的诸葛亮相比。长亭饯别本来够惆怅的了,何况又是与这样不平凡的人分手,留恋之情自然更深了。这两个古人,原是词人自己喜爱的,自己所欲,奉之于人,足见其诚意。 飞鹊踏雪两句,即景生情,点画他送别陈亮时的长亭景色,但不是静态描绘,而是灵幻生动。“要破帽”句,则以戏谑的语言,传达年华老大的悲感,明松暗紧。这三句是回想两人分手前畅聚的愉快心情,但却只用旁笔描绘当时的环境:两人正谈得亲切,不知从哪片林子里琶来几只喜鹊,把松树梢上的积雪踢落下来,点点落在他们的破帽上,好像故意要使我们增添一些白髮。这里寥寥几笔,不但点明了季节,而且把两位知友当时在松林雪地中倾心交谈的神态和愉悦的心情生动地烘托了出来,笔调也非常灵活风趣,使人回味无穷。虽无正面描写聚会情况,但气氛已足。所以下面笔锋一转,写出一片萧瑟景象:举目望去,寒冬的山水凋枯得不成样子,失去了姿态和神情,幸亏还有几株梅花把它装点一番,勉强点缀成一番景致。在天空中,虽有两三只飞雁南鸣,也毕竟是萧条凄凉。这上片歇拍前的这四句,写冬日萧瑟景象,和疏梅、稀雁点缀于这种景象中时,所给予词人的印象。但意思不止于此,表面上是写景,实际上是用比兴手法,有着象征意义,隐含着作者对山河破碎、唯留一隅的南宋政局的失望,和对南宋越来越少的爱国志士无望的坚韧表示感慨之意。这是他隐居时期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的政治情怀的较明显的传达。 上片是围绕着送别来写的,但无论写景抒情都远远超过送别的范围,而具有浓郁、深邃的余情逸韵。下片则重在抒發眷念不舍的友情,把惜别之情抒發得极为深挚动人。换头就点出陈亮的别去,这就为下文写他追赶朋友、为风雪所阻的情景作准备。以下写清江冰合,陆路泥泞。水陆都不可以前行,追赶也就成了泡影。实际上,他这一次是从陆路追赶朋友的,但是特用水路为虚衬,显示出无路可通的极度失望,车轮生角一语,化用典故,形象地写出了行路的困难,在这样的路途上依然想追挽朋友,其下的“行人销骨”一语。就成了顺势而下的深挚抒情了。“问谁”一句,凭空虚拟一问,自问自答,不仅使词意可以从无可伸展处再生波澜,而且写出了别情的不可解脱。 于是以下一韵,在问句的追逼下,他以极夸张的笔墨,将自己的没有能够挽留住道友的後悔,倾身一發,词刚气烈。费尽人间铁来铸就相思错,这是很大的遗憾,表明了作者心中异常激烈的感情。同时,就像上片後两韵的景语中包含着明显的象征意义一样,此处也颇有一语双关的妙味。它兼有谴责了南宋统治者采取投降路线,结果弄得南北分裂,山河相望而不得相合的莫大错误。这样的抒情重笔,只有包含了这种分量的内涵,才使人在夸张的笔墨中看见他的真实感情。结尾“长夜笛,莫吹裂”两句暗合词序中“闻邻笛甚悲”之语,糅合了向秀《思旧赋》的悲凄意境和独孤生吹笛入破而使笛裂的故事。长夜漫漫,看不到破晓的希望,凄清的笛声,撕心裂肺。全词在悲凉的意境中收束,情深意永,余音袅袅,较之词人那些“儿女泪,君休滴”的送别之作显得情意缱绻。整首词设喻新巧,写景幽峭,但在艺术上的新奇和不惮外露的相思之情背後,伤心人别有怀抱。
辛弃疾

辛弃疾

南宋著名豪放派词人、将领,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别号稼轩,金国山东东路(原北宋京东东路)济南府历城县(今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遥墙镇四凤闸村)人,有“词中之龙”之称,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辛稼轩生于金国,其时中原已为金兵所占。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时年二十一岁。历任江西、湖北、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一生力主抗金,曾上《美芹十论》与《九议》,条陈战守之策。由于与当政的主和派政见不合,後被弹劾落职,退隐山居。开禧北伐前後,相继被起用为绍兴知府、镇江知府、枢密都承旨等职。开禧三年(公元1207年),辛稼轩病逝,年六十八。後赠少师,谥号“忠敏”。辛稼轩一生以恢复为志,以功业自许,可是命运多舛,备受排挤,壮志难酬,但他恢复中原的爱国信念始终没有动摇,而把满腔激情和对国家兴亡、民族命运的关切、忧虑,全部寄寓于词作之中。其词艺术风格多样,以豪放为主,风格沉雄豪迈又不乏细腻柔媚之处;题材广阔又善化用前人典故入词,抒写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当时执政者的屈辱求和颇多谴责;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现存词六百多首,有词集《稼轩长短句》传世。今人辑有《辛稼轩诗文钞存》。 ► 741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