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一行传》序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搢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其人哉?虽曰干戈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插图]坏,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尝无人也。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自古材贤,有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委身草莽,虽颜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沉沦于下,泯没而无闻者。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仅得者,四五人而已。 处乎山林而群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俛首而包羞,孰若无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 势利不屈其心,去就不违其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 苟利于君,以忠获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赟。 五代之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孝弟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无可纪次,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其略可录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伦。 作《一行传》。
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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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搢绅:同“缙绅”,插笏于带,旧时官宦的装束,借指士大夫。

隳(huī):毁坏。

翻译

唉!五代时候的祸乱达到顶点了,这就是传记上所说的“天地闭塞,贤人隐居”的时代吧!在这个时候,做臣子的杀害他的国君,做儿子的杀害他的父亲,而那些士大夫们却安享着他们的俸禄并在朝廷上任职,满不在乎地不再有廉耻之色的人到处都是。我认为自古以来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可奇怪那时值得称道的人为什么那样少啊!难道真是没有那样的人吗?虽说战争兴起,学校荒废,礼义衰败,风俗败坏,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然而自古以来天下也没有一直没有人才的。我想一定有洁身自好、有自负之才的人,因憎恶世俗而远离尘世不能被发现。自古以来有才能和贤德的人,有隐藏自己的内心而不表现于外,有的处于穷困的陋巷,有的寄身于荒野草丛之中,即使有颜回那样的品行,不遇到孔子而名声也不会显扬,何况是在社会变乱、君子之道衰微的时代呢?我又认为一定有身负才能、修养节义却沉沦在社会底层,默默无闻的人。从传记中寻求这样的人,然而在乱世分崩离析之际,文字有残缺,不可能再找到了,然而仅仅找到的,也就四五个人罢了。

处于山林之中与麋鹿为群,虽然不能算合乎中道,然而与其享用别人的俸禄,低着头忍受着耻辱,哪比得上问心无愧,自在地生活呢。我找到了两个人,名叫郑遨、张荐明。

权势利益不能使他的心屈服,去就的选择不违背他的道义,我找到了一个人,名叫石昂。

如果利于国君,即便因忠诚而获罪也不必自我表白;有到死也不说话的人,这是古代的义士啊。我找到了一个人,名叫程福赟。

在五代的乱世,国君不像国君,臣子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以至于兄弟、夫妇之间,人伦关系方面,没有不大大败坏的,而天理几乎都要灭绝了。在这种时候,能够用孝悌自我修养于一乡并且在天下推行孝悌的人,或许还是有,然而他们的事迹不显著而无法记载编排,只有他们的姓名有的因为见于书籍的,我也不敢埋没。而其中大略可以记录的,我找到了一个人,名叫李自伦。

写了《一行传》。

赏析

这篇序主要阐述了欧阳修对五代时期社会乱象及人物的看法。他感叹五代之乱极深,忠义之士稀少但并非不存在,认为必有隐藏的贤才因世乱而未显。他列举了郑遨、张荐明、石昂、程福赟、李自伦等人,虽处于乱世却各具操守。序文反映了欧阳修对道德和忠义的推崇,以及对五代社会道德崩坏的痛心疾首,同时强调了即使在恶劣的时代环境下,仍有坚守正道之人值得铭记。整体行文简洁有力,观点鲜明,体现了作者的历史洞察力和价值取向。

欧阳修

欧阳修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江西吉安永丰)人,自称庐陵人。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北宋卓越的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与(唐朝)韩愈、柳宗元、(宋朝)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曾巩合称“唐宋八大家”。后人又将其与韩愈、柳宗元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 ► 1229篇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