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司马厅记

唐 · 白居易

自武德以来，庶官以便宜制事，大摄小，重侵轻，郡守之职，总于诸侯帅，郡佐之职，移于部从事。故自五大都督府至于上中下郡，司马之事尽去，唯员与俸在。凡内外文武官左迁右移者，递居之；凡执役事上与给事于省、寺、军府者，遥署之，凡仕久资高耄昏软弱不任事而时不忍弃者，实莅之。莅之者，进不课其能，退不殿其不能，才不才一也。若有人畜器贮用、急于兼济者居之，虽一日不乐。若有人养志忘名、安于独善者处之，虽终身无闷。官不官，系乎时也；适不适，在乎人也。江州，左匡庐，右江湖，土高气清，富有佳境。刺史，守土臣，不可远观游；群吏，执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马，绰绰可以从容于山水诗酒间。由是郡南楼、山北楼、水湓亭、百花亭、风篁、石岩、瀑布、庐宫、源潭洞、东西二林寺、泉石松雪，司马尽有之矣。苟有志于吏隐者，舍此官何求焉？案《唐典》：上州司马，秩五品，岁廪数百石，月俸六七万。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给家。州民康，非司马功；郡政坏，非司马罪。无言责，无事忧。噫！为国谋，则尸素之尤蠹者，为身谋。则禄仕之优稳者。予佐是郡，行四年矣，其心休休如一日二日，何哉？识时知命而已，又安知后之司马不有与吾同志者乎？因书所得，以告来者。时元和十三年七月八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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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武德：唐高祖的年号。
• 便宜：根据情况灵活地处置。
• 摄（shè）：统摄，管领。
• 耄（mào）：年老。
• 左迁：贬官。
• 殿：定，考核。
• 匡庐：即庐山。
• 廪（lǐn）：米仓，这里指俸禄粮食。
• 尸素：指居位食禄而不尽职。

翻译

从唐武德年间以来，众多官员依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事务，大的统摄小的，重要的侵犯轻微的，郡守的职责，都集中到诸侯统帅那里，郡佐的职责，转移到了各部门的从事那里。所以从五大都督府到上中下郡，司马的事务完全没有了，只留下了职位和俸禄。凡是朝廷内外的文武官员被贬谪或调动的，依次来担任这个职务；凡是执行任务侍奉上级以及在省、寺、军府供职的人，也会被远远地安排到这里，凡是为官时间长、资历高、年老昏聩、软弱不能胜任工作但当时又不忍心抛弃的人，会实际到这里任职。任职的人，上进不考核他的能力，后退也不考核他行不行，有没有才能都一样。如果有那种怀有才能储备待用、急于兼济天下的人在这里任职，即使一天也不会快乐。如果有那种修养心志、忘却声名、安于独善其身的人处在这职位上，即使终身也不会烦闷。有没有官职，取决于时运；适不适合，在于个人。江州，左边是庐山，右边是江湖，土地高远气候清朗，有很多美好景致。刺史，是守卫疆土的臣子，不能远离去观赏游览；众多官吏，是执行事务的官员，不敢自己闲散安逸，只有司马，可以宽绰自在地在山水诗酒之间。因此郡南楼、山北楼、水湓亭、百花亭、风篁、石岩、瀑布、庐宫、源潭洞、东西二林寺、泉石松雪这些地方，司马都可以尽情拥有。如果有立志于为官而又有隐居志趣的人，舍弃这个官职还能寻求什么呢？按照《唐典》记载：上州司马，官阶是五品，每年的俸粮有几百石，每月的俸禄有六七万。官职足够庇护自身，俸禄足够供养家庭。州里的民众安康，不是司马的功劳；郡里的政事不好，不是司马的罪过。没有言论职责的压力，没有事务忧虑。哎呀！为国家谋划，这是尸位素餐中的大害虫，为自身谋划，这是仕途俸禄中最安稳的。我辅佐这个郡，已经四年了，我的心境悠闲好像就一两天，为什么呢？就是知道时运了解命运而已，又怎么知道后来的司马没有和我志同道合的呢？因此写下所获得的感悟，来告知后来的人。当时是元和十三年七月八日记录。

赏析

这篇《江州司马厅记》通过论述江州司马一职的由来、职责特点以及江州的环境，表达了作者对于这一职位的看法和自己在此的心境。文中既表现出对官场现状的感慨和无奈，也流露出一种顺应时运、知足常乐的态度。“官不官，系乎时也；适不适，在乎人也”等表述体现了作者对人生境遇的深刻思考和旷达胸怀。同时，通过对江州美好景致的描绘，为后文论述在这一职位上可以尽情享受山水之乐做了铺垫。整体文字既具有现实的观察与思考，又有对人生态度的内省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