鹪鹩赋

晋 · 张华

鹪鹩，小鸟也，生于蒿莱之间，长于藩篱之下，翔集寻常之内，而生生之理足矣。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繁滋族类，乘居匹游，翩翩然有以自乐也。彼鹫鹗鹍鸿，孔雀翡翠，或淩赤霄之际，或托绝垠之外，翰举足以衝天，觜距足以自卫，然皆负矰婴缴，羽毛入贡。何者？有用于人也。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故赋之云尔。
何造化之多端兮，播群形于万类。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育翩翾之陋体，无玄黄以自贵。毛弗施于器用，肉弗登于俎味。鹰鹯过犹俄翼，尚何惧于罿罻翳荟蒙笼，是焉游集。飞不飘飏，翔不翕习。其居易容，其求易给。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栖无所滞，游无所盘。匪陋荆棘，匪荣茞兰。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顺理，与物无患。
伊兹禽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静守约而不矜，动因循以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鵰鹖介其觜距，鹄鹭轶于云际。鹍鸡窜于幽险，孔翠生乎遐裔。彼晨凫与归鴈，又矫翼而增逝。咸美羽而豐肌，故无罪而皆毙。徒衔芦以避缴，终为戮于此世。苍鹰鸷而受緤，鹦鹉惠而入笼。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变音声以顺旨，思摧翮而为庸。恋钟岱之林野，慕陇坻之高松。虽蒙幸于今日，未若畴昔之从容。
海鸟鶢鶋，避风而至。条枝巨雀，踰岭自致。提挈万里，飘飖逼畏。夫唯体大妨物，而形瑰足玮也。阴阳陶蒸，万品一区。巨细舛错，种繁类殊。鹪螟巢于蚊睫，大鹏弥乎天隅。将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馀。普天壤以遐观，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

注释

鹪鹩（jiāo liáo）：鸟名。又名「黄脰鸟」、「桃雀」、「桑飞」等。形小，体长约三寸。羽赤褐，略有黑褐斑点。尾羽短，略上翘。以昆虫为主食。常取茅苇毛毳为巢，大如鸡卵，系以麻发，于一侧开孔出入，甚精巧，故俗称「巧妇鸟」。
鹖（hé）：《康熙字典》：「鸟名。《说文》：『鸟似雉，出上党。』《正字通》：『色黄黑而褐首，有毛角，有冠，性爱侪党，有被侵者，直往赴斗，虽死不置。』《禽经》：『鹖，毅鸟也。』李时珍曰：『其羽色黑黄而褐，故曰「鹖」。青黑色者曰「䲸」，性耿介也。』又『鹖旦』，夜鸣求旦之鸟也。』《礼·月令》：『鹖旦不鸣。』《坊记》：『作盍旦。』详见『鳱䳚』二字注。又『鹖冠』，赵武灵王制，以表武士。《后汉·舆服志》：『虎贲皆鹖冠。』颜师古注：『鸟出上党，以其斗死不止，故用其尾饰武臣首。又隐士鹖冠，亦取勇退义。』《前汉·艺文志》有《鹖冠子》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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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鹪鹩（jiāo liáo）：一种小型鸟类。
• 蒿莱：野草。
• 藩篱：篱笆。
• 淩：同“凌”，升，登上。
• 赤霄：极高的天空。
• 绝垠：极远的地方。
• 翰举：高飞。
• 觜距（zī jù）：鸟类的嘴和爪。
• 矰（zēng）：古代射鸟用的箭。
• 婴缴：系在箭上的丝绳。
• 翩翾（piān xuān）：轻快飞翔的样子。
• 翕习：急疾貌。
• 罿罻（tóng wèi）：捕鸟的网。
• 翳荟：草木茂盛的样子。
• 蒙笼：草木茂盛的样子。
• 鵰鹖（diāo hé）：鸟名。
• 介：佐助。
• 晨凫：野鸭。
• 鴈：同“雁”。
• 緤（xiè）：同“绁”，拴，捆。

翻译

鹪鹩，是一种小鸟啊，生长在野草之间，长在篱笆之下，在平常的范围内飞翔聚集，然而生存生长的道理已经足够了。它颜色浅淡，身体简陋，不被人利用，身形微小而地位卑微，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它，繁衍兴旺它的族群，相伴群居或结伴而游，轻快飞舞着自有它的快乐。那些鹫、鹗、鹍、鸿，孔雀、翡翠等，有的在极高的天空之际，有的在极远的地方之外，高飞足以冲向天空，嘴和爪子足以自我保护，但它们都背负着射鸟的箭和系在箭上的丝绳，羽毛也被进贡。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对人有作用啊。言语有浅显的却可以寄托深刻的道理，种类有微小的却可以比喻大的事物，所以作这篇赋。

为什么大自然如此多样啊，把众多形态散播在万物之中。唯有鹪鹩这种微小的禽类啊，也摄取生命接受气息。孕育着轻快飞翔的简陋身体，没有色彩来使自己尊贵。羽毛不能用在器具上，肉不能登上俎盘成为食物。鹰和鹯飞过如同刚展翅膀，还惧怕什么捕鸟的网呢。草木茂盛，这就是它游憩聚集的地方。飞起来不飘飘扬扬，飞翔时不急促。它生存容易，需求容易满足。筑巢在树林中不过一根树枝，每次进食不过几粒。栖息没有停滞阻碍，游荡没有留恋。不认为荆棘简陋，不认为香草兰花荣耀。动翅膀就安逸，落脚就安稳。听天由命顺应道理，与万物没有祸患。

这种禽鸟没有智慧，何处体现它生存像有智慧。不怀揣宝物来招致祸害，不修饰外表来招来牵累。安静守 约而不自我夸耀，行动顺因而简单。把自然当作依靠，没有被世间虚伪所诱惑羡慕。雕和鹖辅助它们的嘴和爪子，鹄和鹭超越在云际。鹍鸡逃窜到深幽险峻之处，孔雀翠鸟生长在遥远的地方。那些晨凫和归雁，又展翅快速飞走。都有美丽的羽毛和丰满的肌肉，所以没有罪过却都被杀。白白衔着芦苇来躲避箭，最终在这个世上被屠戮。苍鹰凶猛却被束缚，鹦鹉聪慧却进入鸟笼。委屈凶猛的志向来接受驯养，孤独地被拘禁在深宫内。改变声音来顺从旨意，想着摧残翅膀来成为平庸。留恋钟岱的树林山野，羡慕陇坻的高大松树。虽然现在受到宠幸，但不如往昔那样自由自在。

海鸟鶢鶋，为躲避风而来。条枝的巨雀，翻过山岭自己到来。携带提拉行万里，飘飘摇摇令人畏惧。只是因为形体巨大妨碍其他事物，而且外形瑰丽值得珍惜啊。阴阳蒸腾，万物在一个区域。大小错乱，种类繁多又特殊。鹪螟在蚊子的睫毛上筑巢，大鹏弥漫在天边。将这些与上面相比不足，与下面相比有余。遍观普天之下，我又怎么知道大小究竟是什么样呢？

赏析

这篇《鹪鹩赋》通过对鹪鹩这种小鸟的描写和赞颂，表达了一种对简单、自然、知足生活的追求和对自然之道的感悟。鹪鹩身形虽小，却能安然自得地生活，不被外物所累，与那些虽外表华丽却受束缚或遭屠戮的大型鸟类形成鲜明对比。作者借此表达了对功利、奢华、束缚的批判，以及对追求自由、顺应自然的倡导。文章语言优美，通过生动的描写展现了鹪鹩的生活情态和自然的丰富多样，寓意深刻，发人深省。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张华对人生和世界的独特见解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