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正风雪破窑记 · 第一折
〔金盏儿〕绣球儿你寻一个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贫和富,是我命福;好共歹,在你斟量。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1]。
拼音
注释
[1].画眉郎:汉宣帝时京兆尹张敞,每于公事毕就去内宅为妻画眉,后“张敞画眉”成为夫妻恩爱的代名词。
赏析
王实甫《破窑记》所写故事,原在民间广泛流传。剧中女主人公刘月娥系刘员外(仲实)之独生女,因“高门不答,低门不就”,年已十八,尚未许聘。于是,刘员外搭彩楼,命月娥抛绣球“凭天匹配”。抛球之日,众男子聚集楼下,有纨袴子弟,亦有贫困书生。当时,尚“一贫如洗”的寇凖与吕蒙正亦在其中。吕蒙正(《宋史》有传,太平兴国中擢进士第一,历任中书侍郎、户部尚书、平章事,咸平年间,授太子太师,封蔡国公)即剧中之男主人公,时困居城南破瓦窑中。月娥之绣球正抛在吕蒙正怀中,理应招为女婿。但刘员外嫌贫变卦,拒绝履行诺言。而月娥则与父亲断绝关系,同吕蒙正结为夫妻,同住破窑中,开始了极其艰辛的生活。不久,吕蒙正“上朝应举”,十年后,“状元及第”,为本县县令,复与月娥团圆。刘员外亦复亲近。
抛掷自己的贴身之物与所爱之人,以表示自己的爱慕之心,这在中国原是远古时期的一种风俗。如《诗经》中《摽有梅》的抛梅子就是这种情况。《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写得也十分生动。在少数民族地区,如抛帕、抛绣球等,有的至今还有此俗。中原地区在进入封建社会以后,男女婚姻讲究“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事人全无过问的权力。所以搭彩楼抛绣球以择婿在宋代其实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月娥出生在员外之家。这则故事之所以能在民间广泛流传,并被搬上戏曲舞台,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们对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满,表现了一种反朴归真的爱情婚姻理想。本文所赏析的这首〔金盏儿〕正是刘月娥在抛掷绣球前所唱的,是《破窑记》一剧的重点唱段。与剧本题材所依据的民间传说的风格一致,这首曲也充满了理想色彩与民间色彩。
全剧第一折写月娥奉父母之命登楼抛球择夫,文笔细腻,颇为感人。这首〔金盏儿〕前的〔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等曲,集中表现了刘月娥站在彩楼上的所思所感。从抛球择婿的表面形式上看来,是“凭天匹配”,然而,这决非表明月娥本人对婚姻大事无所企望。面对彩楼下众男子,月娥看到了有“衣冠整齐”者,有穷酸模样者……那么,月娥的希望是什么呢?她身边的侍女梅香似乎想到了这一点,因此问她:“你有什么言语,嘱咐这绣球儿咱?”于是,月娥接球在手,唱出了〔金盏儿〕,以表达她内心深处的希望。
此时此刻,刘月娥深知手中绣球的分量,因此她唱道:“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她希望这个绣球儿能为她找到一个“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的丈夫,这表明,她理想的丈夫,应该是一个心地善良而又有志有才的男子。至于门第和财富,她完全不予考虑。她认为:“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然而,她的理想和愿望能否实现,关键正在这绣球儿上。她对绣球儿低声陈述:“贫和富,是我命福”,意在表明,她对命中注定的贫富是无所要求的;但是,“好共歹,在你斟量。”———即打中何人,是好是歹,则全在你绣球儿的“斟量”了。“斟量”二字重千斤!它包含着月娥的期望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实际上也就是对命运的请求。而最后两句:“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正是月娥请求绣球儿“斟量”的实际内容:不要打中无恩情的轻薄子弟,哪怕是家资万贯的贵公子;定要找一个能尊重、懂体贴的丈夫。如果说“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是月娥理想丈夫的品德与才华,那么“知敬重画眉郎”则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希望得到的丈夫的情与意。在这短短的一支曲中,我们看到了封建社会里一个有个性、有主张的年轻女子的婚姻观念。一方面,她否定了婚姻关系中关于“贫和富”的世俗陋见,这一点,后来贯穿于这一人物性格发展的整个过程之中,十年寒窑的艰辛,就完全实践了她“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的信念;另一方面,她还期望夫妻间的知情着意。所谓“心顺处便是天堂”(同折〔醉中天〕),这与把妻子只作为丈夫附属品的传统观念相比,显然是有进步性的。
这支曲子,语言恳切,饶有韵味。因为是在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境中唱出的,因而,带有某种不能确切把握命运的淡淡的哀愁和恐惧。而这种韵味,正与整个作品的色彩协调。全剧虽以大团圆为结局,但主旋律显然是悲苦哀伤的,而〔金盏儿〕一曲,正为此增加了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