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第三折）

元 · 关汉卿

〔中吕·粉蝶儿〕那时节天下荒荒，恰周、秦早属了刘、项，分君臣先到咸阳。一个力拔山，一个量容海，他两个一时开创。想当日黄阁乌江，一个用了三杰，一个诛了八将。
〔醉春风〕一个短剑下一身亡，一个静鞭三下响。祖宗传授与儿孙，到今日享、享。献帝又无靠无依，董卓又不仁不义，吕布又一冲一撞。
〔十二月〕那时节兄弟在范阳，兄长在楼桑，关某在蒲州解良，更有诸葛在南阳；一时出英雄四方，结义了皇叔、关、张。
〔尧民歌〕一年三谒卧龙冈，却又早鼎分三足汉家邦。俺哥哥称孤道寡世无双，我关某匹马单刀镇荆襄。长江，今经几战场，却正是后浪催前浪。
〔石榴花〕两朝相隔汉阳江，上写着道“鲁肃请云长”。安排筵宴不寻常，休想道是“画堂别是风光”。那里有凤凰杯满捧琼花酿，他安排着巴豆、砒霜！玳筵前摆列着英雄将，休想肯“开宴出红妆”。
〔斗鹌鹑〕安排下打凤牢龙，准备着天罗地网；也不是待客筵席，则是个杀人、杀人的战场。若说那重意诚心更休想，全不怕后人讲。既然谨谨相邀，我则索亲身便往。
〔上小楼〕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拚命，万夫难当。你道是隔着江起战场，急难亲傍；我着那厮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
〔幺〕你道是先下手强，后下手殃。我一只手揪住宝带，臂展猿猱，剑掣秋霜。他那里暗暗的藏，我须索紧紧的防。都是些狐朋狗党！小可如千里独行，五关斩将。
〔快活三〕小可如我携亲侄访冀王，引阿嫂觅刘皇，灞陵桥上气昂昂，侧坐在雕鞍上。
〔鲍老儿〕俺也曾挝鼓三鼕斩蔡阳，血溅在沙场上。刀挑征袍出许昌，险唬杀曹丞相。向单刀会上，对两班文武，小可如三月襄阳。
〔剔银灯〕折么他雄赳赳排着战场，威凛凛兵屯虎帐，大将军智在孙、吴上。马如龙，人似金刚；不是我十分强，硬主张，但提起我是三国英雄汉云长，端的是豪气有三千丈。厮杀呵磨拳擦掌。
〔蔓菁菜〕他便有快对付能征将，排戈戟，列旗枪，对仗。
〔尾声〕须无那临潼会秦穆公，又无那鸿门会楚霸王，折么他满筵人列着先锋将，小可如百万军刺颜良时那一场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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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中吕·粉蝶儿：曲牌名。“中吕”是宫调名；“粉蝶儿”是曲牌，属北曲中吕宫，管色同南曲仙吕入双调。套曲首牌，定格6句6韵，基本句式为：七、七、四、四、四、七字。
• 荒荒：混乱、动荡不安的样子 。
• 黄阁：借指丞相府，这里说刘邦在丞相辅佐下成就帝业。
• 乌江：项羽自刎之地，在今安徽和县东北乌江镇。这里指项羽在此结束霸业。
• 三杰：指刘邦的三位得力谋士张良、萧何、韩信。
• 诛了八将：项羽曾诛杀诸多将领。
• 静鞭：皇帝仪仗的一种，挥动时发声，使人肃静，封建王朝大臣朝见皇帝时，就要挥动静鞭，警示众人安静 。
• 一冲一撞：莽撞、横冲直撞 。
• 范阳：地名，今属河北涿州。
• 楼桑：地名，在今河北涿州，为刘备故乡。
• 蒲州解良：今山西运城解州，关羽故乡。
• 诸葛在南阳：诸葛亮曾在南阳（今河南南阳）隐居。
• 索：必须、只得。
• 展猿猱（náo）：像猿猴一样灵活伸展。猱，猿的一种。
• 剑掣（chè）秋霜：抽出锋利如秋霜般的宝剑。掣，抽、拔。
• 小可：自谦之词，相当于“我” 。
• 挝（zhuā）鼓：击鼓 。
• 三鼕（dōng）：鼕同“冬”，指三声鼓响 。
• 征袍：战袍。
• 折么：任凭、不管。
• 虎帐：将军的营帐。
• 孙、吴：指孙武和吴起，古代著名军事家，这里表示智谋堪比他们 。
• 临潼会秦穆公：春秋时秦穆公设伏兵于临潼欲擒楚昭公，后楚昭公所带勇士解决危机。
• 鸿门会楚霸王：指鸿门宴，项羽在鸿门宴请刘邦，范增让项庄舞剑欲杀刘邦 。

翻译

〔中吕·粉蝶儿〕那个时候天下动荡不安，周朝、秦朝很快就归属了刘邦和项羽，他们争分君臣之位，先入咸阳者为王。一个（项羽）力能拔山，一个（刘邦）度量如海，两人在一时之间开创了不同局面。回想当日，刘邦在丞相辅佐下成就帝业，项羽却在乌江自刎。刘邦重用了张良、萧何、韩信三位英杰，项羽诛杀了诸多将领。 〔醉春风〕一个（项羽）在短剑之下身亡，一个（刘邦之后的汉朝皇帝）在静鞭声响中接受朝拜。祖宗开创的基业传给子孙，一直享受到今天。汉献帝无依无靠，董卓不仁不义，吕布莽撞横行。 〔十二月〕那个时候，兄弟张飞在范阳，兄长刘备在楼桑，我关羽在蒲州解良，还有诸葛亮在南阳；一时间天下四方涌现出许多英雄，刘备、关羽、张飞结拜为兄弟。 〔尧民歌〕（刘备）一年之中三次拜谒卧龙冈，很快就形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汉朝的天下分成了三份。我哥哥刘备称孤道寡，天下无双，我关羽单枪匹马镇守荆襄地区。长江之上，经历了多少战场，如今真是后浪推前浪，英雄辈出啊。 〔石榴花〕鲁肃邀请我过江，这江的两岸分别是汉阳，请柬上写着“鲁肃请云长”。他安排的筵席不简单，别以为是什么温馨的聚会。那里不会有拿凤凰杯满捧琼花酿的殷勤，他肯定安排了巴豆、砒霜之类的毒药！那豪华筵席前虽然有英雄将领排列，也别想能见到美女相伴。 〔斗鹌鹑〕他安排下了对付英雄的圈套，准备了天罗地网；这哪里是什么待客的筵席，分明就是个杀人的战场。要是说他诚心诚意邀请，那根本不可能，他也全然不顾后人的议论。既然这样小心谨慎地邀请，我也只得亲自前往。 〔上小楼〕你说他那边兵多将广，人强马壮；但大丈夫就是要敢勇当先，一人拼命，万人也难以抵挡。你说隔着江会有战场，难以靠近；可我要让他们乖乖地送我到船上。 〔幺〕你说先下手的一方占优势，后下手的一方遭殃。我一只手揪住对方的宝带，身姿像猿猴一样灵活伸展，抽出如秋霜般锋利的宝剑。他在那里暗暗隐藏阴谋，我必须紧紧提防。那些人全是狐朋狗党！就如同我千里独行护送两位嫂嫂，过五关斩六将一样，不惧任何危险。 〔快活三〕就好像我带着侄子去拜访冀王，带着嫂嫂寻找刘备，在灞陵桥上意气昂扬，侧身坐在雕鞍之上。 〔鲍老儿〕我曾经三次击鼓声响后斩杀蔡阳，鲜血溅洒在沙场上。在许昌时曾用刀挑着曹操的征袍离开，差点吓得曹丞相丢了魂。在单刀会上，面对两班文武大臣，我就如同当年在襄阳时一样气宇轩昂。 〔剔银灯〕就算他雄赳赳地布置着战场，威凛凛地在将军营帐屯兵，就算他的智谋堪比孙武、吴起。他的马如龙，人似金刚又如何；若不是我关羽十分英勇，强硬果断，单提起我是三国英雄关羽关云长，我的豪气就有三千丈。要是厮杀起来，我必定摩拳擦掌奋勇而上。 〔蔓菁菜〕就算他有应对能征善战将领的手段，排开戈戟，列出旗枪，准备对仗厮杀又何妨。 〔尾声〕这里又没有像临潼会秦穆公那样的阴谋，也没有像鸿门会楚霸王那样的凶险。就算他筵席上布满了先锋将领，我关羽也如同在百万军中刺颜良时一样毫不畏惧，势不可挡。

赏析

这段曲子出自关汉卿的《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第三折，是关羽在前往单刀会途中所唱，通过一系列曲牌，生动地展现了关羽的英雄气概和复杂的历史背景 。 从历史叙事来看，开篇〔中吕·粉蝶儿〕至〔尧民歌〕描绘了从秦末楚汉相争到三国鼎立的历史变迁，为关羽的形象塑造提供了广阔的历史舞台。这不仅体现了历史的沧桑巨变，也突出了在这种动荡局势下英雄应运而生。关羽的出场是在这样宏大的背景之下，暗示了他将在历史进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在人物形象刻画上，着重突出关羽的英勇无畏和壮志豪情。如〔上小楼〕《〕幺》等曲牌中，关羽面对鲁肃设下的险境，毫无惧色。他认为大丈夫应敢勇当先，“一人拚命，万夫难当”，面对对方“兵多将广，人强马壮”的局面，他充满自信，毫不退缩。并且回忆自己“千里独行，五关斩将”“挝鼓三鼕斩蔡阳”“刀挑征袍出许昌”等英勇事迹，进一步强化了他的英雄形象，展现出他傲立于世、不可战胜的气魄。 在戏曲艺术表现上，曲子运用了丰富多样的修辞手法和生动形象的语言 。如“剑掣秋霜”“马如龙，人似金刚”等，通过比喻的手法，使描绘更加形象逼真；“后浪催前浪”等语句既富有哲理，又契合当时的局势和英雄辈出的时代风貌。多段曲牌的连缀，节奏紧凑，气势连贯，层层递进地将关羽赶赴单刀会时的豪迈气概推向高潮，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关羽毅然赴会的强烈气场。既让这段戏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也充分展示了关汉卿卓越的戏曲创作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