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 卷二 · 孔庙桧

明 · 张岱

己巳，至曲阜谒孔庙，买门者门以入。宫墙上有楼耸出，匾曰“梁山伯祝英台读书处”，骇异之。进仪门，看孔子手植桧。桧历周、秦、汉晋几千年，至晋怀帝永嘉三年而枯。枯三百有九年，子孙守之不毁，至隋恭帝义宁元年复生。生五十一年，至唐高宗乾封三年再枯。枯三百七十有四年，至宋仁宗康定元年再荣。至金宣宗贞祐三年罹于兵火，枝叶俱焚，仅存其干，高二丈有奇。后八十一年，元世祖三十一年再发。
至洪武二十二年己巳，发数枝，蓊郁；后十余年又落。摩其干，滑泽坚润，纹皆左纽，扣之作金石声。孔氏子孙恒视其荣枯，以占世运焉。再进一大亭，卧一碑，书“杏坛”二字，党英笔也。亭界一桥，洙、泗水汇此。过桥，入大殿，殿壮丽，宣圣及四配、十哲俱塑像冕旒。案上列铜鼎三、一牺、一象、一辟邪，款制遒古，浑身翡翠，以钉钉案上。阶下竖历代帝王碑记，独元碑高大，用风磨铜赑屭，高丈余。左殿三楹，规模略小，为孔氏家庙。东西两壁，用小木匾书历代帝王祭文。西壁之隅，高皇帝殿焉。庙中凡明朝封号，俱置不用，总以见其大也。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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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己巳：干支纪年。
• 谒（yè）：拜见。
• 桧（guì）：一种常绿乔木。
• 永嘉三年：永嘉，西晋怀帝年号。
• 义宁元年：义宁，隋恭帝年号。
• 乾封三年：乾封，唐高宗年号。
• 贞祐三年：贞祐，金宣宗年号。
• 罹（lí）：遭受。
• 洪武二十二年己巳：洪武，明太祖年号。
• 蓊郁（wěng yù）：形容草木茂盛。
• 左纽：向左扭转的纹理。
• 宣圣：汉平帝时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公，后历代王朝皆尊孔子为宣圣。
• 冕旒（miǎn liú）：古代帝王、诸侯及卿大夫的礼冠。
• 遒古（qiú gǔ）：刚劲古朴。
• 风磨铜：一种优质铜。
• 赑屭（bì xì）：又名霸下，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龙之九子之一。

翻译

己巳年，到曲阜拜谒孔庙，是买通看门人后进入的。宫墙上有楼高高耸起，匾额上写着“梁山伯祝英台读书处”，对此感到很惊异。进入仪门，去看孔子亲手种植的桧树。这棵桧树经历了周、秦、汉、晋等几千年，到晋怀帝永嘉三年就枯萎了。枯萎了三百零九年，子孙守护着它没有毁掉，到隋恭帝义宁元年又复活了。复活五十一年，到唐高宗乾封三年再次枯萎。又枯萎了三百七十四年，到宋仁宗康定元年又繁荣茂盛。到金宣宗贞祐三年遭遇兵火，枝叶都被烧掉了，只留下树干，高二丈多。之后八十一年，元世祖三十一年又发芽。

到洪武二十二年己巳，长出几根树枝，十分茂盛；后来十多年又凋零了。抚摸它的树干，光滑润泽又坚硬，纹理都是向左扭转的，敲击它会发出金石之声。孔氏子孙常常根据它的荣枯来占卜时运。再进入一个大亭子，躺着一块碑，写着“杏坛”二字，是党英的笔迹。亭边有一座桥，洙水和泗水在这里交汇。过桥后，进入大殿，大殿很壮丽，宣圣以及四配、十哲都有塑像戴着礼冠。桌子上陈列着三个铜鼎、一个牛形、一个大象形、一个辟邪形，样式古朴苍劲，浑身翡翠色，用钉子钉在桌子上。台阶下竖着历代帝王的碑记，只有元碑高大，用风磨铜的赑屭，高一丈多。左边的殿有三间，规模稍小些，是孔氏家庙。东西两面墙壁，用小木匾书写着历代帝王的祭文。西墙角，是供奉高皇帝的地方。庙中凡是明朝的封号，都弃置不用，以此显示其大气。孔家人说：“天下只有三家人：我们家与江西的张家、凤阳的朱家罢了。江西的张家，有道士的气息；凤阳的朱家，是暴发户人家，小家子气。”

赏析

这段文字主要描述了作者在己巳年拜谒曲阜孔庙的经历，详细记载了孔庙中孔子手植桧的奇特经历以及与孔庙相关的诸多景象。作者用生动的笔触描绘了桧树的古老与传奇，历经多次枯荣，彰显了历史的沧桑变迁。对孔庙内的建筑、塑像、祭文等的描写则展现了其庄严和宏大。通过孔家人的话语，又体现了孔氏家族的自傲心理。整篇文章让读者对孔庙有了更直观和深入的了解，同时也感受到了历史文化的厚重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