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 卷四 · 祁止祥癖

明 · 张岱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余友祁止祥有书画癖，有蹴鞠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壬午，至南都，止祥出阿宝示余，余谓：“此西方迦陵鸟，何处得来？”阿宝妖冶如蕊女，而娇痴无赖，故作涩勒，不肯着人。如食橄榄，咽涩无味，而韵在回甘；如吃烟酒，鲠詰无奈，而软同沾醉。初如可厌，而过即思之。止祥精音律，咬钉嚼铁，一字百磨，口口亲授，阿宝辈皆能曲通主意。乙酉，南都失守，止祥奔归，遇土贼，刀剑加颈，性命可倾，阿宝是宝。丙戌，以监军驻台州，乱民卤掠，止祥囊箧都尽，阿宝沿途唱曲，以膳主人。及归，刚半月，又挟之远去。止祥去妻子如脱屣耳，独以娈童崽子为性命，其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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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癖（pǐ）：对事物的特别爱好。

蹴鞠（cù jū）：古代的一种球类运动。

钹（bó）：一种打击乐器。

梨园：原是唐玄宗时培训宫廷歌舞艺人的地方，后泛指戏曲班子。

壬午：纪年。

南都：南京。

迦陵鸟：又作迦陵频伽鸟，佛教传说中的神鸟。

蕊女：美丽的女子。

鲠诘（gěng jié）：哽咽，形容吃东西艰难的样子。

乙酉：纪年。

监军：官职。

丙戌：纪年。

屣（xǐ）：鞋子，这里表示毫不顾惜地抛弃。

娈童（luán tóng）：被当作女性玩弄的美貌男孩。

翻译

人要是没有癖好就不值得交往，因为这样的人没有深情；人要是没有缺点也不值得交往，因为这样的人没有真性情。我的朋友祁止祥有书画的癖好，有蹴鞠的癖好，有击鼓鸣钹的癖好，有演鬼戏的癖好，有喜爱梨园的癖好。壬午年，到了南京，祁止祥拿出阿宝给我看，我说：“这是西方的迦陵鸟啊，从哪里得来的？”阿宝妖冶得像美丽的女子，却又娇憨痴傻、调皮无赖，故意作出羞涩艰难的样子，不肯亲近人。如同吃橄榄，吞下去又涩又没味道，可韵味却在回味甘甜；如同吸烟喝酒，哽咽艰难又无奈，可那种绵软如同沉醉。刚开始好像让人讨厌，而过后就又会想念。祁止祥精通音律，咬牙切齿般地严格要求，一个字也要百般琢磨，亲口传授，阿宝等人都能曲折地领会他的意思。乙酉年，南京失守，祁止祥奔逃回来，遇到土匪，刀剑架在脖子上，性命都有可能失去，但阿宝是宝贝。丙戌年，他以监军的身份驻扎在台州，乱民抢掠，止祥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阿宝沿途唱曲，来供养主人。等到回来，刚过半个月，又带着阿宝远远地离开了。祁止祥抛弃妻子儿女就像脱鞋子一样，却唯独把娈童当作性命一样重要，他的癖好就是如此。

赏析

这段文字生动地刻画了祁止祥鲜明奇特的性格和他对各种癖好尤其是对阿宝的极度喜爱。通过描述他对不同事物的癖好，展现了他丰富而独特的内心世界。作者以轻松诙谐又略带夸张的语言，讲述了祁止祥与阿宝之间的故事，突出了祁止祥对阿宝的珍视甚至超过对自己家人的态度，从而活灵活现地塑造出了一个极具个性的人物形象。同时，也通过“人无癖不可与交”等观点，表达了作者对于人性和交往的独特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