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 卷八 · 王月生

明 · 张岱

南京朱市妓，曲中羞与为伍；王月生出朱市，曲中上下三十年决无其比也。面色如建兰初开，楚楚文弱，纤趾一牙，如出水红菱，矜贵寡言笑，女兄弟闲客多方狡狯嘲弄咍侮，不能勾其一粲。善楷书，画兰竹水仙，亦解吴歌，不易出口。南京勋戚大老力致之，亦不能竟一席。富商权胥得其主席半晌，先一日送书帕，非十金则五金，不敢亵订。与合卺，非下聘一二月前，则终岁不得也。好茶，善闵老子，虽大风雨、大宴会，必至老子家啜茶数壶始去。所交有当意者，亦期与老子家会。一日，老子邻居有大贾，集曲中妓十数人，群谇嘻笑，环坐纵饮。月生立露台上，倚徙栏楯，目氐婷羞涩，群婢见之皆气夺，徙他室避之。月生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不喜与俗子交接；或时对面同坐起，若无睹者。有公子狎之，同寝食者半月，不得其一言。一日口嗫嚅动，闲客惊喜，走报公子曰：“月生开言矣！”哄然以为祥瑞，急走伺之，面赪，寻又止，公子力请再三，蹇涩出二字曰：“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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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朱市妓：指南京城中的妓女聚集之地。
• 羞与为伍：感到羞耻，不愿意和她们混在一起。
• 王月生：此处主人公，可能是位出众的女子。
• 建兰：兰花的一种，以其清新高雅著称。
• 纤趾：细长的脚趾。
• 出水红菱：形容女子的脚如同刚出水面的红色菱角，娇美可人。
• 矜贵寡言笑：矜持高贵，很少言语笑谈。
• 女兄弟闲客：姐妹们和常来的客人。
• 狡狯嘲弄咍侮：戏谑、捉弄和嘲笑。
• 合卺：古代婚礼中新婚夫妇共饮的酒杯。
• 下聘：下定，指结婚前男方给女方的聘礼。
• 闵老子：可能是指一个擅长泡茶的老人，名字叫闵。
• 啜茶数壶：喝几壶茶。
• 当意者：投缘的人。
• 大贾：富有的商人。
• 群谇嘻笑：众人嬉笑喧哗。
• 目氐婷羞涩：目光低垂，显得羞涩。
• 气夺：气息为之夺走，形容人因惊讶而屏息。
• 寒淡如孤梅冷月：形容王月生孤傲清冷，如冬季的梅花和冷月。
• 蹇涩：口齿不清，说话困难。

翻译

南京城中的妓女，王月生看不起她们，认为自己不屑于与她们为伍。王月生的容貌就像刚开放的建兰花，文静柔弱，她的脚趾纤细如出水红菱，她矜持少言，即使面对姐妹们的戏谑和客人们的调笑，也从不多笑。她擅长楷书，还会画画，特别是兰花、竹子和水仙，还懂得唱吴地的歌，但轻易不会开口。南京有权势的贵族和显赫人物想要邀请她，也很难让她待满一晚上。如果要跟她结为夫妇，除非提前几个月下聘礼，否则一年都未必能成功。她酷爱喝茶，尤其喜欢去闵老子那里品茗，即使天气恶劣或宴请众多，也必定先去那里喝几壶茶才肯离开。对她有好感的人，她也会约定在闵老子家相见。有一次，有个大商人聚集了十几个妓女，大家嬉笑打闹，而王月生独自站在露台上，倚着栏杆，眼神羞涩，其他人都被她的气质所震慑，纷纷避开。她像孤梅冷月般清冷，不喜与俗人交往，有时甚至与人面对面坐着，仿佛视而不见。有个公子追求她，两人一起生活了半个月，却从未听到她说过一句话。有一天，她嘴唇微微蠕动，让周围的人既惊讶又欣喜，立刻跑去告诉公子：“王月生开口了！”大家都以为这是吉祥的征兆，急忙跑去听，但她脸红后就不再说话，公子再三请求，她才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回家。”

赏析

这首诗描绘了一位名叫王月生的女子，她的独特气质和超凡脱俗在当时的世俗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她的美丽不仅在于外貌，更在于她的内在修养和清高孤傲的性格。她的沉默寡言，对世俗的疏离，以及对艺术的热爱，都让人印象深刻。作者通过细腻的笔触，展现了王月生犹如孤梅冷月般的高洁形象，以及她在复杂社会环境中坚守自我、不愿妥协的决心。同时，诗中对王月生品茗交友的细节描写，也透露出她对生活的讲究和对知音的渴望。整首诗富有诗意，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脱世俗的美。